第十一节 闲谈
时隔十多年，这是他再一次听见有关温礼士这个人的话语。
他也第一次发现这个铁面无私、不苟言笑的男人也会有英雄柔情的一面。
方旗扬兀自想了一会儿，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心里有一件事一直放心不下，于是忍不住联系了臧西西，他想问他有没有哥哥的消息，他失去方丛适的消息已经很久了，父亲似乎也不知道或者有所隐瞒。他以为臧西西会知道，只是没想到那个人的电话竟然成了空号。
而和他一样的还有方丛适。
这两个人就像商量好的一般，同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带着些许的遗憾他联系了亢锡荫。
年长的男人倒是显得非常亲切，唤他：“扬扬？”
“是我。”
“你等一下叔叔回给你，早上八点四十有一个电视电话会议。”男人解释着，方旗扬情绪低沉的‘嗯’了一声，就在要挂断电话时，对方喊了他一声：“扬扬。”
他沉默不应，但按在挂断键上的指尖顿住，点开了扬声器。
“过两天就是你爸爸的忌日，我跟委员长商量了一下，想带你去趟四川，你什么时候回部队啊？”
“四天后。”
“也是，你已经算是特例了，新兵哪里能随便出来的，也就不耽误你了，日后有的是机会。”男人忍不住又说了两句：“一转眼你也长大了，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怪你父亲，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的父亲，温院士不会也没有制作假药！他一直都是个非常正直的人！知道这些年你不好过，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能永远都不去看他呀……”
“嗯。”他只是闷闷的应了一声，显得那样心不在焉。对面的男人却有几分激动道：“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待你父亲决定反击的这一天了！这不是个人行为，是替你父亲平反，更是替数百名科研人员以及政府官员正身啊！”
“知道了。”
“嘟嘟……”电话那边又变成了空响，方旗扬挂断了电话，这头的亢锡荫却沉默了。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因为一想起当年的事就会止不住的情绪翻涌，五味杂陈难以形容。
想当年支持温礼士开发研究制药的人员、政府官员以及各大合作厂商的一大批人员都因为疫苗假案受到了制裁，不仅仅是疫苗假案，还有一种心脏技术的修补手术和血液提取十多种癌细胞的研究都被一起销毁，所有人的心血受到了巨大的抨击。当年最为支持温礼士的亢锡荫也成为了最大的罪人，给他扣上了各种以制造假药、假的学术研究骗取政府和商业钱财的帽子，他因此而背上的罪名虽然经过方父的帮助最终留在政府部门任职，但失去了调往中央的大好机会，仕途也只能就此。
官场上一环套一环，哪一个地方出了问题一级一级谁也别想撇清关系。
那些人也一样！
就算再厉害也总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那一天。只是这次裴攻止被顶罪主要因为他托人四川此行，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事发之后，各个部门都有一定的责任，太多人想要打压这件事，尽快得出一个结果，所以，在上面多方施压和下面的加劲儿下，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死他了。
但这几个月一直没有让他死倒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一点，方春林已授意亢锡荫利用各种便利在那个人身上找突破，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方旗扬穿好衣衫，凝视着整座城市，洞黑的眸子里是冷肃的光，一切似乎都平静了下来，但却好像有一个更大的漩涡正等待着所有人陷落。
转眼二月过去，又一个秋天暂露头角。
裴攻止坐在医院的长椅间感受着微风和熙，夏天过去了，随之过去的还有七月末的越狱事件。
那场轰动已久的越狱事件已经过去，越狱者被省管监狱关押，只是无人知道他目前在S省的某家医院秘密就医。
一片落叶从他身边划过，停留在他的脚边，叶子还是绿的，裴攻止低头望着那片叶子发呆。青荣武似乎永远不变的西装革履和一脸严肃。裴攻止看见他的皮鞋锃光瓦亮，抬头时男人正冲他打招呼：“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两个多月来他们似乎已经有些熟悉了，至少不再是陌生人。
裴攻止眯着眼睛透过较为刺眼的光审视这身前的男人，一言不发。
青荣武很自觉地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忽然飞起的鸟群，倒也忽然觉得这是难得的平静。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但他们心中都清楚，现在不是停下来享受美好的时刻，各自的心中都各怀心事。
“裴攻止！你还有下午的点滴要输！”护士过来喊他，方才打破这份安详的平静。
青荣武先开口道：“看来我来的不巧。”
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较柔软玩味的语气说话，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有一种独有的气质，稳重干练，但又非常正直。他站起身，转身看着裴攻止，这个人依旧一言不发，没有任何打算配合的意思，这么久以来青荣武似乎也习惯了。
裴攻止依旧看着花坛边晒太阳的人群，却忽然动了动嘴皮子，问他：“打算怎么判？”
“你已经是终身监禁了，还有比这个更糟糕的结果吗？若是其他罪或许还能减刑，但可惜你是贩毒。”青荣武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的遗憾。
裴攻止依旧淡淡的模样，却道了句：“有。”
“什么？”
一缕光从树叶之间斜射而下，照射在男人的脸上，青荣武顿了顿，忽然有些佩服他的处事淡然之态，就算在生死之前依然能有这份直面的勇气的确令人钦佩。不过，他还是毫不留情的告诉了他心中所想的答案：“的确，上面对你的决定是等待审理越狱一事之后，改判死刑，立即执行！”
裴攻止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他好像真的有些自暴自弃一般，缓缓抬手握住胸前的瓶子，轻轻垂眸在海蓝色的瓶身上情深的一吻，青荣武倒是有些看不懂他的举止，却听他问道：“什么时候执行。”
他的语气就像陈述，青荣武站的挺直，影子直射在地，毫无动摇道：“怎么也要到明年了。二次逃狱的时候牵扯了一名狱警，名叫楚文龙，你知道吗？他和你是同谋。”
“哼。”男人忽然轻蔑的发出一声感慨，青荣武蹙眉，问道：“怎么了？”
裴攻止轻轻摇头，似笑非笑：“我和他……怎么会是同谋。”
“但他用车子袭击了警察，协助你逃狱是事实。”
裴攻止不语，青荣武顿了顿，呼吸有些不同以往的沉重，缓缓而道：“他提供不出任何不在场证明，现在已经被收押在监，很讽刺对吧？”青荣武凝视着男人修长的睫毛，继续道：“车子是他的，车上只有他的指纹、鞋印，除此之外没有提取到任何人的信息，等等……”青荣武忽然无比认真的问裴攻止：“真的不是他吗？”
这个人依旧不予回应，青荣武却忽然露出一笑，难得道：“他在狱中是你所在监区的监区长，想必你这副模样若没有他的授意他人也不敢如何，难道你就不恨他吗？”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你想……其实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他翻不了身！”
裴攻止虽然不语，但却忽然抬眸看向了这个男人，青荣武认真的看着他，看见他脸上忽然浮起一丝诡异的笑，他有些不解的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裴攻止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人说出这样不正经的话来。他知道青荣武话语中含沙射影些什么，说不上来怎么个感觉，就是有些不可思议吧，也许是闲谈，他倒是开口又道：“原来正义之士坏起来还真是不给人退路。”
谁都知道，他若一口咬死楚文龙是同谋，那个人的一切就要就此葬送了。想楚文龙与青荣武应该没什么过节和交集，只是没想到这样一是一二是二的男人会说出这种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帮自己，不过裴攻止并不领情。
青荣武一时失语，但却觉得说出后话的裴攻止有些可爱，也许不该这样形容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男人。
裴攻止为了化解尴尬，又道：“其实我可以这么做，这是个好办法。我也知道现在的你没有进行录音，否则你不会说出这些。但我想告诉你，即便这件事上我可以一口咬死他，却也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
看着男人脸上的疤，经过两个月的治疗伤口终于愈合了，只是刀痕还很明显，可惜了这样一张脸。
裴攻止的眼睛里带着忧郁的色彩，是怎样也除不去的乌云，天大的喜事也无法改变。这个问题似乎令他更阴郁了几分，缓缓道：“因为我想让他亲自尝尝我的滋味。”
太阳光暖暖的，惬意的叫人想睡觉。然而，青荣武却感到了一阵不寒而栗。他顿了许久，才说出一句：“那是犯法的！”
这大概是最无用的一句话了，就像个笑话。
他看见裴攻止的脸上忽然有一丝笑容，那样的恬淡安详。青荣武无奈的摇摇头，道了句：“反正你是不可能再出去了！”
他独自站着，裴攻止却忽然起身离开。
而那四个多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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