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隐于野

原创耽美文 手工小达人

第五节 林中小筑

不得不承认,孟琅乙见到这一幕时,心中也有稍许诧异,但他所顾虑的和在场人并不一样。早年积怨,他早已料到今日必有人会前来夺取亡妻肉身,便是今日不拦下入葬丧队,他日也会被人掘坟开棺!


不过,有一点他也没料想,毕竟停棺的正厅无数人跪拜,夺尸之人究竟是如何打开棺椁将一个人从戒备森严的平川府运出去的呢?


侍卫们艰难的维持着秩序,终于排开一条新的大道。看着诧异撑舌的众人,孟琅乙却依旧平静如水,一旁小管家匆匆上前,跌跌撞撞摔倒了两次,看起来笨得很。


他站定在平川帝身侧,孟琅乙侧身与他低语了两句。


片刻,只见管家站直了身,哼哼哈哈清清嗓音,高亢一声喊:“入——!葬——!”


二十多名侍卫应声,赶忙从四面八方跑来合力将厚重的玉棺抬了起来,百官不满,蠢蠢欲动,正此时,耆门驭大喝一声:“放肆!”


王面上带伤,可一双眼眸灼灼不离的直盯孟琅乙。


二人对视,孟琅乙早已翻身上马,他居于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略带愤怒的一国之主。耆门驭迈步而来,喉咙发出哼哼冷笑,不悦道:“孟叔父?”口吻带着讽刺和疑问:“你就是这样戏弄孤、戏弄天下人吗?”


当空棺展现在眼前时,在一阵唏嘘声中,耆门驭却暗地里松了一口长气,心中竟有几分窃喜。孟琅乙的妻子,很有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然而知道真相的恐怕也只有孟琅乙一个人。他这样怀疑并非没有道理的,因为这个男人能干出什么常人不会做的事他一清二楚!


他自己就是他手下的一名受害者!却绝不是唯一一个!


只见耆门驭似有咄咄逼人之势,一把抓住马头前垂落的缰绳,丝毫不退让的盯着他,甚至当众逼问:“她……在哪儿!”


耆门驭绝对想让他难看,任何时候,无时无刻!可那个男人毫无变化的表情一看就让人生气!


见耆门驭发威,一旁的管家赶忙又跑了过来,想要从中调剂,可谁曾想,他还没开口,只是刚刚站定,王便冷冰冰冲他一句:“尔是何人?胆敢在孤王面前放肆?”


“陛下饶命。”小管家连忙跪下,耆门驭只觉得他眼生,孟琅乙却冲那小东西一声令下:“起来!”


“你敢!”耆门驭也不知为何,孟琅乙如此袒护这个小东西,他穿着龙靴的脚一下便蹬在小管家肩头,压得对方起不来身!


孟琅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没有看耆门驭,而是盯着小管家的背影,仿若恨其不争气的怒斥道:“自幼我便教你,你这双膝盖,见龙不拜,遇凤可屈!看来是浑忘了!”


小管家被那只龙脚压得起不来,孟琅乙却已甩缰绳,蹬着马镫欲绕路前行。


耆门驭怎么肯!收了脚站在马前,颇有种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就给我一个答复的决心。


耆门驭和孟琅乙之间就像一场无声的暗战。最终,是孟琅乙败下阵来,看着马下年轻气盛的孩子,他长叹一声,微微躬身,劝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耆门驭分明看见他盯着自己的那双眼忽露寒意,那寒意直抵眼眸深处。


孟琅乙想起,那人也有双目四瞳,这样可怖的眼。可不知何时起,他最喜欢耆门驭的鼻子与额头,因为与那人最相似。


看着仍旧不肯相让的耆门驭,孟琅乙一改往日严肃,声色低柔不已,冲马下的孩子道:“你为帝王,要安百姓,天下既知空棺,想必日后烦扰居多,就是这元帝陵也未必太平,你为人子,该让至亲入葬为安。”


“可这是空棺!”


“还好是空棺,如若不是,你就连一具尸首都得不到!”孟琅乙声色严厉。


耆门驭眉心一震,片刻,放开了手。


原以为一切的秘密都要葬入地下,却难料,随着这一副空棺,自此传开,天下皆知。


孟琅乙居于马上,看着整个入藏仪式结束,只是他紧握缰绳的手,骨节明显。


眼中的一切逐渐变得涣散,他不禁陷入猜想:真正的盗尸者究竟是谁?是他回来了?还是自家的老管家呢?


金羽暗器袭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远处山林里的那股戾气,那袭如火的红衣究竟又是谁?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现在只想尽快完成一切,赶回府中!




    京郊外一处山林间,有一处不易寻觅之地。


这里有一片修身养性的绿竹,此竹林中隐匿着一座小筑。


已入深秋,林中更冷了几分。


入林而来的人远远便翻身下马,马背上歪歪斜斜还坐着一人,红衣人丢下缰绳,有人便已从他手中接过绳索,顺势驮下了马背上身着嫁衣之人。


“鬼仙已等候多时。”


红衣人疾步而行,踏在满地落叶的林间,这一趟远行,他的鞋面却不染一尘。


临近小筑门前,他站定摘下纱笠方才推门而入。


“小家伙。”才入房中,还未曾见人,却已听见一声女里女气的音色,略带轻佻的响起。


少年眉尾微挑,却目不斜视。一个衣着华丽之人徐徐从内里而来。


男子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二色里外蓝衣,束着白玉腰带,登着白缎黄底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含秋波,生得风流韵致,却活脱脱花花公子模样。


蓝衣入目,对方见少年,欢喜不已,离近之时已轻佻的勾起他的下巴。


然而,只听蓝衣人“诶呦”一声惨叫,一手已被少年毫不留情的扭在了身后。


“不得无理!”少年当即松手,单膝而跪,微微俯首,以示臣服之意。


轮椅声缓缓而来,蓝衣男人向着轮椅上的人走去,一边不悦的抱怨道:“好歹也是我带过的孩子,你还小时,连澡都是老娘给你洗的!这才多久?连碰也碰不得了?”


“好了!你先出去。”轮椅上的男人慢悠悠道。


话音虽落,但蓝衣男子却一动不动,正值此时,门外又走来一位年长之人。


他来,只冲轮椅上的男人微微摇头。


就这一个动作,蓝衣男子便觉得不妙,本想多留一会儿看看热闹,可这会儿他什么热闹也不想看了,当即离开房中。


黑衣人也随之退出。


只是在小筑不远处被蓝衣人的扇子挡住了去路,但听对方扬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黑衣人看着他,不说话,不过却抬手指了指被少年带入竹林的红衣尸首。


蓝衣人琢磨一瞬,靠近去看。瞧了一眼,便大概明白了。


原来,小家伙头次出门执行任务,却是失败了!因为他搞错了人!


轮椅上的男人连一句教导的话也不曾说,手中却已挥出一根细鞭,赤红色的鞭子打在少年的手臂间,衣裳划破的同时渗出一丝血迹。


赤红的鞭子上腥红的血迹也在瞬间被吸食干净。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已是第十九日!再有两日,药效便是神鬼无解,你耽搁这几日功夫,不但不能事成,或会耽误大事!”轮椅上的男人声嘶力竭的说着每一个字,他的喉咙震动着,仿佛是靠吸入吐出的气流才能艰难发声。


少年低垂着头,仍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也只是乖觉的说了声:“徒儿知错!”


“错在哪里?”男人如此反问,正把他问个正着,他思绪片刻,对方也不催促,仿佛只等着他自己意识到错误。


时间点滴而过,轮椅上的男人长叹一声,仿若失望至极:“在你去时,我便已嘱咐一忍,替你善后!若非我的布置,就是再给你两日时间,你也未必找得回我要的人!耽搁了时日,还会误了大事,夺不回我要的人,要你何用!”


“徒儿知错。”他还是这句话,却总是少了些真心。


男人看着他,怒不可遏。


他的性格天成,竟像极了那个人!


轮椅声再次响起,男人临去时只留下一句:“既是错!便该领罚,跪到一忍回来为止!”


“是。”


只是跪一跪,很快便能过去了。




蓝衣人站在小筑外,这样凉爽的季节,他却不合时宜的挥动着扇子,冲轮椅上的人道:“你对他是否太过严厉?”


“是他,太让我失望!”


“你待澜绪数十年如一日,也不曾有过一刻白眼。我就是不明白,也想在此劝上一句。”蓝衣人顿了顿,颇为同情道:“他虽是如此模样,心智还需时日历练,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心智未全的孩子。”


“孩子……哼。”轮椅上的男人不屑一笑,眼中是冷冰冰的一片,望得这片竹林都要冻结了:“你瞧见他的模样了吗?眉眼、唇鼻、下巴和神态!和那个人简直如出一辙!每每训斥他时,嘴上说着错了,可你从他脸上,哪里能瞧出一丝悔意?他根本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说到底你还是最厌烦他的。”蓝衣人说道那个他字的时候,虽是加重了力道,语气却放轻了不少,一边撇着眼看向对方。


轮椅上的男人不再说话,可蓝衣人站了片刻,仍想知道:“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明。”


“有何不明?”


“同样都是那人的孩子,为何会如此差异。女儿、儿子,都是他的。”


“澜绪是女子,她没那个本事、也不该担这份责任。可九州不同。我叫他九州,就是为了时刻提醒着他,这九州天地原该是他的!我不要他姓青,以凤为姓,是为了让他明白他的身份和应有的担当!帝国沉寂数十年,等的就是这一朝!他犯下的任何错误,都会让一切功亏于溃、付之东流!到那时,这些年的隐忍、付出,皆都白费。我以禁术改他真身,不是为了看他如何失败、作茧自缚!他需得明白,行一事想万千的道理!”


“他只是个孩子,心绪是差了些,可慢慢历练总会好的。”


“慢慢历练……我若等得起慢慢二字,又何苦逆他本命,背负着被他父亲憎恶的骂名!”


现在,鬼仙也有一头等烦恼之事,那便是待那人归来,他又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对他的儿子下了‘物陀殊’邪蛊之事……




一忍一袭黑衣出发之际,却站在林子边缘有些犹豫。


他回头,已看不见密林间的小筑,但心中多少还是担心那个孩子的。


他也没想过,鬼仙会在孩子身上种蛊。


时间已经不多,他需得在二十日内带回那个人!


可思来想去一番,他还是回到了小筑。


鬼仙已不在房中,只是那孩子还在房内跪着。


听见稳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凤九州只是微微侧头,以示尊敬。


一忍却于心不忍,花白胡子微微一颤,缓缓屈膝跪在少年身边。


红色的衣袖将他的伤口遮蔽的看不出来。


可那根赤鞭纹理下藏着的却是倒挂的金钩。


是吃人血肉的利器。


他撕开九州的衣袖,看着那红艳艳的皮肉外翻着,心疼不已。


腰间揣着一小瓶金创粉,轻轻撒在伤口上时,这孩子依旧纹丝不动的跪着。


一脸的不卑不亢当真像极了那人。


“你这番同情若是被鬼仙撞见,只会给他增添烦恼。”蓝衣人不知何时出现,摇着花鸟扇,眼里说不出是同情还是看热闹。


一忍不语,起身时便去拉扯那孩子,蓝衣人伸手一拦,问道:“你想干什么?”


“哦——!”蓝衣人自顾自又道:“我忘了,你是个哑巴!”


话音刚落,蓝衣人竟被点了穴,一动也不能动了。


只见黑衣人一把抓起地上的孩子,迅速出了小筑。蓝衣人虽被点了穴,但还能说话,一只眼转到一处,忽然一惊,大喝一声:“纱笠!纱笠啊!”


然而,老人已翻身上马,携少年消失于傍晚的山头。




两人入夜方才进了京都,就在京郊外路过入葬的元帝陵时,或许是触动心弦,身后的少年忽然抓住老人的衣摆,淡淡道了句:“我真的知错了。”


从鬼仙说的话中,他就明白了。


他带回来的尸体,根本不是平川帝的妻子。


他的妻子应该在棺椁中,但棺椁中的女人不一定就是他的妻子。


这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他没有弄清楚一件事、一个人之前,不该贸然动手。他接到命令,甚至没有问过一句有关平川帝妻子之事。在不了解的基础上,又怎能做对事呢?


“我连那人的样子都不知晓……”一忍将马匹丢在城外,带他入了京城,两人在平川帝国府无人的院落里,看着身前和蔼可亲的老人正为他整理着新衣,凤九州像个犯错的孩子,在向他忏悔一般。


一忍手下一顿,扔掉了那身惹眼的红装。同时又在他掌心写下一句,让他受益终身的话:“你只是不够了解孟琅乙!”


九州微微一顿,掌心粗糙的老指仿佛还在划动,他眉心微蹙,看着一忍戴上面罩。


片刻,两道消瘦的身影,消失在亭台楼阁之间。




那一晚,九州明白了一件事:


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假象,而真相依旧存在,那便是他要找的。


可他一旦被假象蒙蔽,就会失去寻找真相的方向。


比如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窃来的尸体是假的,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就算他问过鬼仙要找之人的相貌,一旦发觉棺椁中的不是要找的人,他可能依然会陷入僵局,依旧无法按时完成鬼仙交付的任务。


但如果他能够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是从谁的手中抢什么人?


即便棺材里不是他要找的,他也不至于对接下来要做什么而感到迷茫无助。像个白痴一样,一无所知!


一忍之所以带他来,除了想告诉他孟琅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外,更想教会他另一个道理——一件事,究竟做到什么程度,才能算作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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