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隐于野

原创耽美文 手工小达人

第二节 冥婚

清晨,碧绿的林中一片安宁,竹叶间隐约透着白色的微光,那是这片竹林上空唯一的颜色。除了冷清就是冷清,竹叶上好像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时值深秋,这林子里更加寒冷。北方的气候干旱又难以捉摸,就像这林子主人的脾性。


竹林的深处是一阁楼小筑,是根根竹子搭建而成,小筑前有涓涓流淌的溪水,竹楼有些发黄年岁已久,风穿梭而过,竹叶上的寒霜掉落,打在脸颊上,彻骨寒心,这是一片隐居的好地方,却并非世外桃源。


在竹林窄窄的入口处,立着一块青石碑,石碑上镌刻着‘生死林’三字,鲜艳异常,传说那鲜红的颜色是上古一位天神的心尖血,点点染红,仿佛正警告来人,入林必死!


“吱呀——”一声,门缓缓而开。一黑衣人单膝跪地,不言一语。他手中托举起一个黑色的包裹,包裹里是酣然熟睡的婴儿。


有一青衣之人慢慢移动而来,他双腿不便,手臂有力的转动着双轮。轮椅发出老旧的声音,孩子忽然被惊醒,哼哼了两声,嗷呜一声大哭起来,似乎已经预见了他未来的命运!


轮椅停下,黑衣人轻柔的将怀中婴儿托抱给他。男子抚摸着哭闹的孩子的脸庞,感慨着:“这孩子一出,想必已耗尽他所有心血了吧。”


黑衣人依旧不语,却微微低下了头。


青衣男子哄着孩子,眼中却没有疼惜,寒光闪过,他将这孩子转手他人,只说了一句:“时辰已到,交给鬼子阙,剜了他的心!”


男子的声音说不出的沙哑,似乎有些竭力,好像喉咙受过重创那般,仅是凭着一股气力而不是嗓音。


黑衣人接过孩子,拿起桌案上的“物陀殊”种,匆匆退下。


小筑中,温暖如春。


青衣人推着轮椅缓缓转到窗台摆弄起台上的花草,婴儿也已乖巧的在黑衣人怀中再次熟睡。


那一日,他失去了他的心。




数十天已过,平川帝才走出爱妻去世的那间产房。


这些日子,所有人守在院落,却无一人敢去敲门,就连一向受元帝疼爱的小管家也未曾敢进。


直到门开的那一刻,那一头白发的中年男人面色肃然,一身红衣,着实惊着一干众人。


平川帝一挥衣袖,小管家这才领着众人匆匆进去。


原以为产房不净,需得打理,可谁知,房中已是整洁一片,四下皆红,恍若新婚燕尔那般。薨逝的夫人静躺在床榻之上,小管家凑近,一边低唤一声:“夫人?”


一双眼看去,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见过夫人的面容,一双美目紧闭,眉心舒展,珠唇染红脂,庄重精致的凤冠在黑发之上金光闪闪。


已过十天半月,但瞧夫人面色,仿若只是睡着了一般安详,那唇角眉梢似还带着笑意。可夫人生产那日,他便已与老医者私下谈过,夫人血崩,无力回天,如今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罢了。


或许是深秋之故,所以身体未曾有腐烂之态。


红塌上的美人着逶迤绣凤的嫁衣,嫁衣火红而炙热,皮肤在红妆的映衬下惨白无比,唯有交叠的十指尖那点红痣刺目无比,像指尖刺破时流出的一滴血,彰显着生命的鲜活,仿佛随时都会一动。胆子小的丫头们一个挨一个躲在男丁的身后。


这感觉非常诡异,整个房间竟在这数十天中布置的像个新房。


诸人心中嘀咕的是这一屋子的红艳,是已逝夫人穿着的凤冠霞披……没人知晓,平川帝究竟想干什么。




男人一言不发的立于满院苍白的孤亭中,在习习微风里,一袭新郎的红衣格外扎眼!


红衣白缟,就着清晨里未曾消散的浓雾,让他看起来更加阴冷。


小管家从房中折回,站在亭子外向平川帝请示。


而那个男人,背对而站,一只红袖抬起许久许久,仿佛变成一尊石雕。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金光洒向大地,照亮了红艳的喜服,那只手方才赋予了生命般,一挥间,但听元帝声音喑哑:“入殓!”


压抑悲痛之声随风悠悠远扬,渗透了每一寸日光,更企图染上一丝温暖。可日光中的帝国府总是半明半暗,格外凄冷。


小管家抬眼,许久也没离开,也许是太了解这位主人了吧。


果不其然,片刻后,但听男人缓缓开口:“府上大喜,元帝新娶,长街十日宴请京中百姓,棺椁着凤舆,十六匹良驹、良人,于七日后,入葬元帝陵!”


“是!”小管家领命作揖去矣。


极短的时间内,整个帝国府撤下素服素衣、白蜡白绫,全部换上如火如荼的红。就像迎娶新人,红红火火叫人汗毛倒竖,如临阴间,正举办着一场冥婚,整个帝府都像是为‘鬼新娘’陪嫁的冥器。


孟琅乙的眸中是毫无温度的白光,秋季太阳当头,空气虽冷,骄阳不败。


他在院落的亭中一站竟是数日!


不吃、不眠、不言、不语。


这些天,他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在不停的重复——“娶进门,做了孟家人,死是孟家鬼!”




转眼京都郊外一间旅店内。


“你玩够了没有?”黄衫女子不满的发问,桌边坐着的男子却漫不经心的吃了几粒儿花生米,正赶着想说话,谁知被整粒米呛了个正着,话没说出来,紧跟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


谁知女子不但不关心他,反而翻个白眼,说着风凉话:“你可长点心吧!京都正不太平,咱们明日就回!”这一句句听来都是命令,天地傲彻含泪带咳的看着女人,对方终是不忍,拍拍他的背,递给他一杯水,声音一转,温柔道:“不是我说你,你老老实实去了玄阴教,把锦梳接回天地门就行了,干吗非要惹是生非!”


“我就是想出来看看!”


“看的差不多了吧?明天回去!”


“好姐姐!”男子转手就抱着女人的手臂撒娇:“我十多年都住在那冰雪之巅,哪里见过这些有趣儿的!如今好不容易到了京都附近,你总不能让我连京都大门都不进就回去吧?谁知道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走着第二趟呢?”


女子看着他,听他这样说,想起他经历的种种,竟也同情起来,索性一咬牙道:“反正也已经出来了!那咱们姐弟俩就玩个痛快!我在玄阴教也呆的烦了!”


“好姐姐!”说着,男孩兴奋的抱住女子的脸就是就香了一口!


一嘴的胭脂味儿倒还不错,他吧唧着嘴,蹙眉向着去哪儿。女子嫌恶的擦着脸,骂骂咧咧:“你早上起来还没漱口!”


“咱们就现在,吃了饭进京都吧?”


“可以!但我丑话先说前头!这些日子京都不太平,元帝的妻子刚去世,都在忙着大丧。”


“大丧什么啊!”傲彻不屑道:“谁不知道人家热闹着呢,办了十日的流水席,街南巷北的一个地儿都没落下!咱们快点!赶着吃晚上那顿怎么样?”他真没见过这种阵势,很是激动,恨不得立马飞过去。


女子在一旁不屑的翻个白眼,一边整理东西道:“那赶紧跟我回玄阴教,把锦梳娶回去,你也有这流水的席,还能抱个美人归。也准保你不会再在雪域之巅呆着了。到时候你就跟我们一起住在玄阴教。”


“那岂不是上门女婿!”天地傲彻显然有些鄙夷的姿态,云蓱愣他一眼,不爽道:“反正从一开始你就是上门女婿!这是两边说好了的,再说了,锦梳可不会跟你在冰雪之巅,你是住惯了的,她可不行。”


“我才是你亲弟弟啊!”


“这不是亲不亲的关系,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两边奔忙的跟母亲和师傅提这门婚事吗?”黄衣女看着弟弟,忽然停下动作,一只纤细的手忍不住抚摸上男子的脸庞,那烧伤的疤是要陪他一辈子了,左边的眼睛虽然没有伤到,可是烧伤的疤却把后半部的眼皮儿上下黏在了一起。黑溜溜的瞳孔在半个眼眶下转着,看着就心疼人。


“姐你别哭啊!”他不喜欢女人太多愁善感,总觉得很麻烦。但他知道云蓱为什么不开心,连忙哄她:“我没事儿的!我这不是好好的活了这么大吗?还能再活好几十年呢。不就是娶妻生子嘛!回头我生一堆出来,天天围着你喊姑婆!”


“去你的!咱们可说好了,就玩这一趟,不许惹是生非,没我的允许你不能乱跑!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这些天我不一直这样嘛!”


“还有!”


“我都听!”


“既然来一趟了,回去的时候给锦梳带些京都的礼物。只玩两三天就回去。”


“成!她喜欢什么?”男子直起身,帮忙收拾东西。忽然想到什么,又问:“她知道我是这个样子的吗?”


他的脸,有些吓人,他是知道的。


“我跟她提过,她说人好就行!你要多疼她,她也没有爹妈,怪可怜的。”


“你放心!”


“我不放心!”女子顿了顿,叹了口气儿道:“你说锦梳要是真看不上你怎么办?”


他背对着女子,若无其事道:“瞧不上就瞧不上呗,反正我已经出来了,就是不把她接回天地门完婚,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不回去你去哪儿?”


“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地!”


女子兀自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也是……总比回去好。”


这些年,她在外修学武艺算是逃过一劫。可怜弟弟被困在天地门受尽虐待之苦。


“姐!”


“嗯?”


“这么些年我还是想问。”


“你说。”


“你知道咱爹是谁不?”


“不知道。”


“那你知道阿娘为什么这么讨厌咱们不?”


“不知道。”


“咱爹肯定不是好东西!”


“你怎么这么说?”


“若非如此,阿娘怎么会这么恨你我。”


“我觉得不是。”两人说着话,退了房,云蓱倒是有一句说在了点子上:“你我又不是一胎同胞的姐弟!我比你大些,这就说明咱娘没那么恨咱爹,咱爹也不一定就是个坏东西!”


“那有没有可能是生我的时候变心了?”


“这……你天天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我就是好奇!”


两个人聊着,一路向着京都而去。




当空的白月发着寒光,那么明亮,却照不到人心底的黑暗。


已经是第四夜了,元帝多年积病突发,忍不住猛咳起来。


一口血喷薄在掌心,低眉间,扎眼而鲜红的血正落在掌心闪闪发光的红石之上。


随着一阵阴风,孟琅乙深叹一声,闭目间又将红石纳入怀中。



这头在管家的张罗下,去世的夫人终于入棺。一口暗红的棺椁之中共分三层,外椁,里棺,棺中镶玉棺,极为奢侈,是帝后方有的入葬之礼。


整个朝野上下都在为这个逝世的人忙碌,国之君主也为此伤心不已,多日不朝。


更甚下诏书以表伤心之情,并邀请平川帝将妻子葬入“永帝淮陵”。这一诏书下,不禁惊起朝野一阵喧哗,诸人纷纷猜测不已。


这个人,不是当今皇后,更非太后,即便是开国元帝之妻,也当死后入元帝陵,如何能在羌国第二代君主永帝之淮陵入葬?与理与法皆是不合!


当然,平川帝更加不会答应这样无理又冒犯的请求。坚持三日后将妻子的棺椁送入元帝陵。


然而,就在平川帝国府临辖的一片木林中四处飘荡着腐尸的气息,这恶臭已有十多载,以至于这山头几乎毫人踪。


天地傲彻和云蓱从京郊的小城而来,正路过这片山头。


臭气几乎熏得两人睁不开眼。


“这是什么味道?”


“像腐尸的味道。”


“这山头除了树没见一个动物尸体啊。”


“我……呕!”天地傲彻实在忍不了了,一口酸水儿吐出来,还混着没消化完的花生米儿。


姐弟俩晕头转向,险些没走出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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