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隐于野

原创耽美文 手工小达人

第三节 起灵人

天地傲彻和云蓱抵达京都城内的时候却正赶上第二日元帝妻子入葬。

棺椁从府邸运往元帝陵,这一过程被称之为“起灵”。

街上虽摆着流水的酒席,可这吃酒的人却没有笑得出的。天地傲彻不禁想:难道这元帝的影响力如此之大?只是他夫人去世罢了,何以天下都没有笑脸人了?

“帝王之家大丧还是不同,瞧瞧,都没人敢笑的。”云蓱也不禁感慨起来,两个人个尴尬的坐在一处,等着混中午的饭。

这是忽然听见一人喊道:“起灵了!要起灵了!”

昨夜里的东大街已经腾出来了,这会儿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铺就着长长的红绸,一直延伸到京城东门之外。

傲彻云蓱对视一眼,当即放下筷子准备去凑个热闹。

这俩不愧是姐弟,云蓱嘴里说着注意小心,可遇到看热闹的事儿跑的比谁都快!傲彻临走还不忘从桌上揣两个包子,以备不时之需。


平川帝国府里,一干下人都并作两列跪在正殿内侧。时不时还传出几声隐忍的啜泣,小丫头们偶尔用衣袖擦过脸颊的泪水。

四周飘荡这暗红的帷幔,和着满院涕泗交流之声,诡异的无法言喻。仿佛真身至地狱,参加着一场冥婚。

人群中,一个瘦小而病弱的丫头喉头颤颤兢兢,呜咽着发出一声闷响,目光呆滞。

盯着大堂里停放的暗色棺椁。那里面华丽无比,是活着的人无法享受的尊贵;那里面孤苦寒凉,是病丫头唯一的至亲,她的姐姐。

直到夫人出殡的今日,病丫头也觉得这是一种荣耀,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荣耀。贫穷是人逃脱不掉的劣根性,富贵的人喜欢利用穷人的弱点。

“嘿——!”

忽然一个男人仰天长啸,浑厚的余音旋绕在房梁屋顶,久久不散。

病怏怏的丫头在人群里那样瘦弱那样不起眼,听闻这一声,整个人顿时失声痛哭,身体不听话的剧烈颤抖起来。这莫名其妙不合时宜的痛哭惹得一边稍长的女婢不高兴,用肩膀推搡着病丫头,在她身边小声嘀咕句:“你哭这般厉害做什么?”

“夫人……夫人生前……”病丫头鼻子一抽抽,脖子跟着抽动两下,小声答到:“待咱们那么好……死了连个……连个送葬的人都没留下。”说罢,不管不顾只管嘤嘤哭泣起来,只是声音比原先小多了。

按羌国的送葬仪式,一般是由自己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领头,丈夫不能参与其中,或位居棺材后送葬的位置。于是,朝野重臣以‘国母’之葬,命最高礼仪官做领葬人,亲自主持这场送葬仪式。

只可惜平川帝的这位夫人已经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姐妹,更是死不瞑目,没有一个孩子可以为其送葬。

府里人虽不提起,但私下心里都清楚明白。夫人十多年前产下一个婴儿,第二日便被偷了,想不到这次刚刚生产,转眼再次被偷。更因此血崩殡天。

找不到孩子是身为父母一生最大的痛,而这样的痛终究要伴随着这位可怜的夫人长眠地下。

稍长的女婢嘴里嘀咕着愣病丫头一眼:“你病又重了?咱何时见过夫人的面?何来待咱们好?”唏嘘一阵,赶忙低垂下头,假做伤心之态。

闻声,病丫头摇着头,抬手擦着鼻涕,身体一阵子抖动,便沉默不语了。

这府里的人大多数与这位平川帝的夫人都无缘相见。府里上下只说是夫人怀第一胎时身体染了重病,终日不能见人,就在房中,一呆就呆到了死。

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样一间丈尺大的房子除了终日不变的陈设,和一个活生生的平川帝,一个外屋服侍的丫头,再无其他。这个尊贵的人,在那间房子里一待就是二十多年,不疯也要变傻的。

天空一片纯净,是个出殡的好日子。

一群鸟儿从天空滑翔而过,留下一阵聒噪的鸣叫。

太阳已渐渐放出光彩,伴随着领头的礼仪官又一声似唱曲儿一般的嘶吼:“大伙齐声诶!”

话音刚落,耳边震耳欲聋的哭喊声,响彻天际,如同天中惊雷,震天响。震动四面八方天地间。

随着哭声,病丫头缓缓抬头扫视着四周的一切。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身边年长的女婢身上,厌恶的看着撕心裂肺的女婢,除了喊声,一滴泪也挤不出来的样子滑稽又难堪。病丫头嗤之以鼻,她从心里觉得这样的人不配为夫人下葬,更不配在自己的姐姐灵柩前跪拜。

想到这儿,又想起棺材里躺着的姐姐,这会儿在礼仪官的指挥下,棺材被十六人左右架着杠子。

“围棺的站住嘞,嘿!”

卖力一声喊,众人全部站起身来,哗哗啦啦一大片。病丫头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因为个头太小,在人群里已经淹没不见。即使踮着脚尖也看不见巨大的棺椁。

“站住的哈腰喽,嘿!”

仿佛是命令,在殿的所有人都鞠躬哈腰,向死人道别祭拜,这是一种入葬礼仪。

礼仪官喊得一声比一声悲怆,太阳也被他吓得躲进云层里,周围忽然阴暗下去。

“抬棺的前后抱住了嘿!”

一声令下,十六人跃跃欲试,只待下一声:“抱住咯,直腰哈喂!”

“嘿嘿——!”一声接一声的高喊:“起——!灵——!喽——!”

一瞬间,地动山摇一般,十六个抬棺人同时起步。孟琅乙站在正厅里,被抬起的棺椁后,面无表情。里面躺着的受万人朝拜的人,跟他毫无干系。

“慢!”

正值起灵时,忽至一人,那人虽着素服,但难掩雄姿杰貌。近身之人见其天庭饱满,龙颜凤眼,亦如妇人好女,肤白如脂,眉如青山。

只那双目总觉与常人有异,仔细一瞧,竟是双目四瞳。

自古相术有载:重瞳乃天生异相,是帝王之相象征。也就是一个眼珠中生两枚瞳孔,常人只有一个。

参加葬礼的大臣们看到来人,身穿素服白衣,披麻戴孝。这样白色在一片红色之中格外扎眼。引得众人之后不起眼的孟琅乙目光犀利,稍有不悦。管家心脏猛然骤停。孟琅乙脸上一个表情的变化,管家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来人不过方才一动,众大臣便纷纷下跪,高呼:“大王!”迟钝的平川帝府人半晌才跟着跪下。不敢相信一国之君披麻戴孝来出殡。

夫人的年纪虽然可以做帝王的母亲,可毕竟不是真正的国母,不是帝王的生母,这样的举动,让朝臣面色僵硬而难看。

大院中央的王正对棺椁,目光紧盯着棺椁前那块镶嵌的和田红玉以及红玉上刻着的字。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哀伤。随即,缓缓开口,说出一句举国震惊的话:“即是国母出殡,那就由孤王来做起灵人。”

抬棺的人面面相觑,领头的礼仪官四下看着有话语权决定权的大臣们,不敢擅自决定。

王一步一步朝着棺椁而去。

聪明的大臣悄悄潜行到平川帝的身边,作揖再拜,不等开口说话,孟琅乙一个眼神那大臣便不再说话,退向一边。

攒动不安的人群里,孟琅乙迈开雍容雅步,王紧盯着朝自己而来的平川帝一动不动,只见他徐徐停驻在棺椁一侧,抬起一只手,悬停在棺椁顶盖之上,没有触碰到棺材,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棺椁许久,久到让所有人都觉得,孟琅乙透过棺椁的顶盖能看见爱妻的容颜。

“孟叔父。”王忽然这样朝着孟琅乙喊一声,接着又道:“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合适的领葬人吗?”声音扬长而悠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仿佛从天边飘来,听起来尽是不可言喻的悲伤之情,这声音虽不比震耳欲聋的哭声撕心力竭,却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王的表情,王的声音,都让人觉得悲伤。

众人都希望平川帝能够阻止王的乞求,然而在一声低沉的长叹之后,是孟琅乙允诺的点头。只有这样,人们才会更加深信不疑这棺椁里躺着的是曳儿。

礼仪官弓腰退后,让出棺材最前的位置,王深切的看一眼棺材,转身正对着平川帝国府的大门,高喊:“一步三寸,嘿!”

抬棺的人跟随其后,小心翼翼,一步三寸,步步扎实稳当。在一声一声的送葬叫喊声中前进。

“脚下生根,嘿!前后挺妥,嘿!不要晃动,嘿!”王有模有样卖力主持整个仪式,就像他的父亲永帝去世时那样。

他就是羌国第三代君主——羌武帝,耆门驭。

耆门驭很喜欢这个名字,这是他出生时,母亲为他取的。二十年来母亲留给他的只有这个名字。名字里涵盖着对孩子的期望:驭,统率控制,王驭群臣,为龙之意。可为龙后,耆门驭就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所有人都喜欢叫他‘王’,而他终日称呼自己为‘孤王’。

孤王,这是一个响彻天际却无比寒冷的称呼。王,曾经是天下人对孟琅乙的称呼,孟琅乙——天下第一帝。

称霸天地,只是高处太寒。

孟琅乙,又乃天下第一情痴。

不得不说,平川帝是一个聪明人。他拱手让出天下却同时坐拥天下享受至上荣耀,努力不使自己变成一位孤家寡人。可今时今日,失去唯一挚爱的孟琅乙,已一无所有,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曾在民间,其实还谣传另一句话:孟琅乙,乃天下第一可怜人。只是没有人敢将它念出来,声张出去,说出这样话来的人一定是个疯子,或者是一个大胆狂徒。

天边传来耆门驭这位孤独帝王的一声吼,声毕,棺椁被抬出平川帝国府外。太阳忽然拱出了云层,绽放万丈光芒。

府外十六匹大马屹立门市之上,马后是一辆豪华凤舆,只听王大喊一声:“放棺咯!”

平川帝国府众人纷纷涌出。街道之上屹立着一群一群大小等级不同的官员,兵士阻拦身后是涌动不安的百姓。

浩浩汤汤的送葬队伍一直排开,排往城外,人山人海看不见人群尽头。

当看见棺材抬入车上之时,云蓱和傲彻在人群中惊叹不已,他们的确是参加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

“这是婚礼吧?”傲彻不可思议的看着满城红绸,从进入京都就觉得奇怪,虽然一个个脸色沉重,但一切的布置都像是喜事。

云蓱点头,蹙眉看着远方道:“真是奇怪!我也头一次参加这样的葬礼呢。”

“咱们还要跟过去吗?”

“去哪儿?”

“帝陵啊!”

“不要了……”云蓱的话没说完,就已经被拽着胳膊跟着凤舆缓缓前行。

这样鲜红而诡异的葬礼实在无法得到世俗的理解,因此市井之间私底下的传言更是热闹非凡,一瞬间便能传遍国土疆域天南海北的大街小巷。

凤舆慢慢前行,去往郊外元帝陵园。

天空振翅的鸟儿,扑扇扑扇。翅膀的羽毛上沾染着一片小小而枯黄的叶。迎着风被吹落,向下坠落。划过明净通透的秋天,滑落过巨大的棺椁,掉落在泥土中。

这是鸟儿带来的秋天第一片黄叶。

十月的中原疆域,开始干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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