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空棺殡葬
两个人跟在送葬的长队中，云蓱内心其实是有些抗拒的。
秋高气爽，太阳可一点都不藏着掖着，没走多久，云蓱的额头就渗出了些细汗，不过，和着一阵秋风吹来，脑袋前的碎发晃了一晃，没觉得凉快，反而更添了一种不安。
“诶！傲彻！”她忍不住抓住弟弟的手，劝道：“咱们还是回去吧！别在这儿呆了，我总觉得不太平，回咱们的地盘去，也总有人照应。”
“别杞人忧天了。”
“喂！我说真的！”黄衫女子一把拉定男子，忽露担心之色：“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大师兄不见了嘛！”
“说过，怎么了？”眼睁睁看着人流从自己身边走过，傲彻垫着脚瞪着眼的瞅，就跟前头真有什么大热闹似的。
“诶呀！你别看了！跟我回去！”
“怎么了嘛好姐姐！”少年终于把她当回事儿了，低头看着女子，问道：“我知道你大师兄失踪了，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觉得不太平，眼皮儿从刚才就开始跳了。”
“那是昨天没休息好！我给你揉揉！”男子笑着说着就伸手去揉云蓱的眼睛，却被对方没好气的打了下来，云蓱抓着他的手臂，说什么也要拉着他离开。
傲彻却跟死驴似的扯不动，还跟她抱怨：“人家都去看热闹了，能有什么事儿！要么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去就回，啊！”
“不行！我现在就得回师门！出来这么久，这一路上打听来也没见着师兄的踪影，我得回去把这个事儿说个师傅听！”
“诶呀！那是你们玄阴教的事儿！再说了，就这种小事你随便写封信，找个顺道的人给你捎回去不就行了！”见他要走，女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大吼道：“不行！说什么也不行了！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完婚！我看你就是想拖着时间！”
“没。我没打算逃婚。”男子龇牙咧嘴的抓着女子的手，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只见城中有几人骑着高马，速度不减的扬尘而过。
黄衣女子却忽然撒了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错愕道：“天玄剑！”
“原地等我！”天地傲彻揉着耳朵，一转眼的功夫只见老姐一跃而上，竟丢下他追了过去……
“喂！”他大喊两声，眼见那细瘦的身影在屋檐上跳跃，不出多久就消失了。
她方才分明看见了天玄剑的莲花剑柄！上面镶嵌的那颗紫石她认不错！
想不到，寻找半年无果的天玄剑竟会在此误打误撞被她瞧见！
也不知大师兄在不在刚才那行人当中！
天玄剑是玄阴教出了名的传世利器，原是历代掌门传人所拥有。可是就在半年前，随着大师兄的失踪一同消失了。
云蓱一路追着，那骑马的几人在送葬队伍的尽头分散，分别从南北两门绕道，也不知准备去往何处，云蓱看准露在一人身后的莲花剑柄，紧随其后。
天地傲彻站在无人的长街上，即使是流水的席，火红的摆设布置，只剩一个人的时候竟有点凄凉恐怖。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打了个冷颤，紧跟着抬脚顺着云蓱消失的方向去了。
前行的车队缓缓驶到城门，到了西城郊外，两边都是把守的重兵。
他混在百姓堆里，试图寻找到云蓱的踪影，然而耳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可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天地傲彻惊的回头却发现声音是从前头陆续传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长长队伍那头忽然乱作一团，人们开始四散逃蹿，把守的重兵全都向前冲去！
他个头本高，在人群中也算是瞩目，一扭头就看见几人骑着大马挥舞着各种兵器，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弄乱了送葬的队伍。
十六匹良驹受到惊吓，紧跟着仰天长啸几声，开始四下乱窜。
这一窜可不得了。
只见那凤舆晃晃悠悠，左左右右，仿佛要被马群‘十六马分尸’！
看着那些人挥剑，天地傲彻忽然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捣乱！
他混在窜走的人群中，慌乱的看着四方，这些人在，云蓱搞不好就在附近！
果不其然，转头瞬间，从天而降一个黄衫女子，正朝着其中一名背着剑却挥鞭的人而去。
十六匹马向着不同方向用力，这劲儿吓人，听那凤舆吱吱扭扭吱吱扭扭，似乎就要散架了！
混乱中挥鞭之人腾空跃起，却被云蓱拦个正着，天地傲彻推搡着人群一边大喊：“小心！你小心啊！”
那鞭子缠上云蓱的腰，硬生生借着一股力道将她甩出老远！
傲彻惊恐的看着，人却飞不过去。他武功不好，可以说是非常三脚猫了，轻功唯一能达到的高度就是一棵树或是二层房！
黄衣飘飘，从天而降，不知会落在哪里，远远只看见方才挥鞭之人再次发力，同时还有两人随他一起向着凤舆而去！
他急的已经喊不出声，一个劲儿的推着人群跑。
就在此时，一袭红衣腾空而起，正将失去重心的云蓱揽在怀中，但下一瞬便转手将其安全的放在地面。
云蓱来不及道谢，只见那人纵身一跃，连模样也没看清便朝着再次发力的几人而去！
“姐！姐！”傲彻一边向着云蓱奔走，一边挥手大喊。
眼瞧着红衣人站在凤舆顶上，以一人之力，甚至衣发亦稳如泰山，丝毫不动便轻而易举抵挡了袭来的三人！
四个人混成一团，僵持着。
天地云蓱见三打一，更有人前去帮忙，实在不公！她心中不服，登时挥剑而起，再次袭去！
凤舆之顶站着两人，一个是火红喜服的平川帝孟琅乙！一个是黄衫翩翩的年轻少女！
傲彻已经很近了，却被重兵围住，这些人全是国主下令保护百姓的。可他却有些受困，不得再近。
当空只听云蓱低喝一声：“窃我玄阴教之宝！还不速速还来！”说着挥剑就朝着背剑的中间人袭去。
“小心些！”天地傲彻在一旁干使劲儿，急的满头大汗，那凤舆上的平川帝还在与另外四人僵持着，那是常人瞧不见的力量在相互抵御！
挥鞭的人见云蓱纠缠不休，似乎打定主意痛下杀手，两鞭子下去，一下被她躲了过去，一下正打在她的下巴间，那鞭子就跟蛇似的，紧紧绕上了她的脖子。
“云蓱！”傲彻大喝一声，也不顾重兵把守，直接躬身从人墙的空隙中窜了过去。
平川帝腾出一手，一挥之间，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将长鞭从中截断，两人忽然不受牵制，纷纷向后跌去。
云蓱站立原地，一刻不停的准备发起攻击，明眼人都知道她不是那人的对手，好在天地傲彻拉的及时。
“带她走。”凤舆上的男人虽目不视人，但也算关照她。
天地傲彻抓着云蓱就想往人群外走！
却被对方甩开手：“这是我玄阴教中事，外人休要插手！”
“你一个人难敌那么多人！”
“就是拿不到天玄剑，也总要问一问我大师兄的下落吧！”
天地傲彻不是习武好手，前面是说过的，但他的力量也不至于抓不住一个小姑娘。云蓱被他挟制的死死的，可对方忽然不肯善罢甘休，挥舞着断鞭也不肯放过云蓱！
对方再次袭来，天地傲彻反应极快，出乎云蓱的预料，眼睁睁瞧着弟弟捉住对方的鞭尾，用力那么一扯，对方竟不得已松开了鞭子！
云蓱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剑已经被傲彻握在手中，正抵在来人的腰间！
对方应该是个女子，露出一双美目英眉在遮头的布盖中，天地傲彻表情一沉，剑柄再挥间已经挑开了女子背剑的布袋。
云蓱趁机出手，却还是没能抢下剑来！天玄剑被对方握在手中，成为了她的兵器！
就在天玄剑挥下之时，天地傲彻举起云蓱的剑挡了一下，这力道绝对不浅！那女子身上的功夫少有数十年的功底！
两人还在对视，云蓱低眉，瞧见傲彻足下已陷入地中一寸多深！
“欺负我弟弟！”她怒气冲冲低喝一声，当即踢起地上的短鞭朝着女子的脸便挥了过去！
果不其然，对方下意识收剑挡了一下！
这天下还没有不爱惜自己容貌的女人！
姐弟俩功夫虽是不高，可为了对方是能豁出性命的！一左一右，毫不相让的开始了夹击。
这头凤舆之上的人只怕再不能稳稳立着，马儿扬着蹄子长啸，一马受惊，匹匹跟着躁动起来。那十六匹大马终是将凤舆底部扯得四分五裂，整个棺椁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扬起一阵黄土！
天地傲彻趁着空隙邪瞄去一眼，但见平川帝仍纹丝不动的立在爱妻的棺椁之上，似是拼死守护！
那些兵士根本不是这些江湖人士的对手，他们唯一的职责就是守护王和百姓！
人群中的耆门驭看着眼前一切，也担心不已，他下令让士兵转移百姓回到城中，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而自己始终不愿离开！
没人知道，那棺椁里躺着的人，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他守护的心，绝不会比孟琅乙差一丝一毫！
究竟是谁会袭击元帝妻子的灵柩！这得是多大的仇！
不过，傲彻没工夫想这些，他现在就担心云蓱！他又接了蒙面女子一招，其实这是他第一次挥剑，真正跟人真刀真枪的干！之前都是摸摸把玩一番罢了，也许自保是本能，除了觉得手酸手掌磨，其余的没什么困难。
就这样，算是两拨人对立了起来！
对面女子其实只想尽快完成任务，可是遇到这样难缠的姐弟，也顾不得那么多，现在，只想大开杀戒了！
三人对峙，女子忽然收回手中的天玄剑，一双藕臂露出，一串金镯如同千丝在臂间缠绕，女子晃动手臂之间，金光刺目，随着一声低喝：“下辈子再做姐弟吧！”
声音落下的同时，千丝金线竟从手臂延伸而出，汇成了一柄奇剑！
剑身却是通红，仿佛正在铸炼打磨的兵器，闪着红光，如同烙铁！
那剑最先朝着云蓱刺去，她原是躲开了的，可不想那剑竟然像一团蚕丝，顺着她的方向流去，以有形化无形，以无形塑有形，正中她的心口！
“你奶奶的熊！”天地傲彻大喝一声，绝不容许有人伤害姐姐！
他挥剑过去，剑身却瞬间溶成铁水……
云蓱仍被这柄奇异的红剑逼退，天地傲彻失去了武器，只剩一双徒手，可若不拦下此剑，眼见云蓱就要撞向棺椁，到那时这剑只怕就要刺进去了！
来不及再想，他当真飞奔过去，用一双空手稳稳抓住女子的剑！
这剑身炙热的就像火焰，瞬间烫的他双手发红，不久便闻见一股焦糊味儿！
“松手！”棺椁上孟琅乙低喝一声，云蓱靠着棺椁一转身避开去。
天地傲彻已被女子的气力逼迫在棺前，他握剑的手，皮肉已经烧焦，森森白骨露出一些，他那一双手都仿佛被融化，眼见剑锋朝着自己刺来！
孟琅乙脚下一震，一股力量横穿而过，天地傲彻也感受到巨大的震动，手中之剑全忽然被抽走，再定神间，只见蒙面女子飞出老远！
从来就知道是一场恶战！
原本只有五对三！可孟琅乙方才那一击当真厉害，击退了蒙面女不说，更将与他一直对峙的四人击退。
几个人再次布阵，孟琅乙斜眼瞧去，冲足下人道了一字：“滚！”
这人在此，唯有添乱！
傲彻忽然吃瘪，灰溜溜的去扶云蓱，黄色的衣裳已经渗出血来，看来还是受伤了。
“感觉怎么样？”
“没伤到心脉，放心吧。”云蓱一张脸灰扑扑的，这会儿已经使不上什么力气了，蒙面女也不再与他们纠缠，想必是料定了他们受创，不会在对她构成麻烦和威胁。
“可恶！只怕拿不回天玄剑了！”
“你还不让我添乱！遇到这种危险的事儿，你跑的比谁都快！”傲彻抱怨着，一把抱起她，云蓱一惊，问道：“你干吗？”
“去城里看医生啊！”
“这不是大事儿！我就是不能打了，也得跟着这群狂徒！你去写封信，想办法捎给玄阴教！”
“我不管！”
“傲彻！傲彻！”云蓱踢腾着腿，也没什么用。
他这个弟弟，有一点比常人厉害！那就是力气！
瞧着他一双手血淋淋的，云蓱也忽然觉得自己太莽撞，放弃挣扎，关怀道：“你疼不疼？我自己能走！”
“我一放下你跑了怎么办？”
“行了！你这个人就是蹬鼻子上脸的！我没事！但人我是跟定了的！否则，我恨你一辈子啊！”
听了这话，傲彻也不得以叹了口气儿，站定放了她。
云蓱依着他站在一旁，他们绝不是看好戏，但这场戏已经远远朝出意料的精彩！
五人布下新阵，朝着平川帝攻去，天地傲彻总觉得他们的目的是在元帝的妻子！
可那都是尸首了，连尸体也不给人家留个全乎的吗？
不过，天地傲彻的确头次开眼，见到功夫如此厉害的人！
也不亏平川帝是当年羌国开国元帝，平定九川的第一人！他将疆土从原本的百万，扩展至千万，东至蓬莱海岛，西至琅乙龙渊，是以平川帝之名命名的荒芜之地！南有琼州海外白龙尾岛，北方就更加广阔了，直至无尽的千年冰寒广地！相传，只有你走不到之处，没有不归属羌国之地！
即便是一人，敌五名武力高强之人，却也不在话下。
白发被微微扬起，一张脸寒若冰霜，天地傲彻只看见了侧面，就已经被这个男人深深吸引！
对方不仅人多，还使诈！完全不讲究江湖道义，也不知想做什么，最后竟丢了几颗烟雾弹，一瞬间白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吓得紧紧抓住云蓱的手。
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无论到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也不能丢下！
黏糊糊的血手抓着她，云蓱也紧紧的反握着弟弟的手，长姐如母，这些年二人分多聚少，她本就没尽到什么责任，这次既然是她带他出来的，就一定要照顾好他！
白雾散尽之时，没人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五人之中已有三人退散，似乎受了些轻伤，唯有那蒙面女子和一名黑衣人依旧不倒。
确切说，那几个人都是蒙着脸的，看不清模样，更判断不出身份。
对峙中，蒙面女不耐烦道：“真是招人烦！这人就没什么弱点吗！”
“我说过，这是一场持久战！”黑衣人话落，不厌其烦的袭去，蒙面女子也只能硬着头皮再上。可她那柄剑真是神奇！
天地傲彻实在看不出个门道，就呆呆的张着嘴巴表示吃惊。
“那姑娘声音听着就年轻，姿态个头也不过十五六，功夫竟如此了得！莫不是什么歪门邪教？”云蓱道。
“歪门邪教也不能抢人家老婆尸体吧？”傲彻说的倒是重点，云蓱点头蹙眉，也不是很理解，但她明白一点，这些人不是好东西！拿了玄阴教的天玄剑，还这般蛮横无理！
两人开始不断的纠缠着平川帝，天地傲彻真佩服他是如何做到一滴汗不流，一切都纹丝不动的呢……
“可恶！咱们五个还纠缠不了他一个吗？”瞧对方毫不费力的模样，蒙面女收手愤怒不已！
就在不远处的山林里，一人坐于高马之上，一只桃花眼自火红纱笠之间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耳中唯有一句话：杀无赦！
待那三人片刻调息后，五人再次布下天罗地网，向着棺椁袭去。
孟琅乙单手一挥间，以集聚天地山林之雾气，汇成点点冰刃，由四面八方向着五人而去，然而，寒光之中，忽然穿过道道刺目的金光，一片片如同羽毛的金色暗器击碎挡道的冰刃，同时融化了那聚集漫天的冰刃，冰化作水，豆大的点低落大地，仿佛下起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雨。
数百金片回转几圈，最后全都击中在孟琅乙足下的棺椁间……
只是一瞬的平静，而后，天地傲彻耳中仿佛是震耳欲聋的山崩地裂之声，随着咔咔的响声，孟琅乙跃身而起，身下棺椁却被数百道金羽暗器划分成无数碎片！
外棺椁两层裂开，唯有最里的玉棺还纹丝不动。
望着满地狼藉，这一切却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不远处的耆门驭晃悠着身躯靠近内棺，他的手背和脸上，但凡露出来的地方都有轻微的划痕。
天地傲彻和云蓱也吃惊的靠近，想要一探究竟。
玉棺在强烈的日光下有些通透，可正因如此，才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空棺。”傲彻淡淡一声落下。
耆门驭骤然望向平川帝，而那个男人，却只是淡漠的瞥了一眼暴露在世人眼中的玉棺，不言一声，没有任何解释为什么从府邸运出的棺椁，竟然会是一副空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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