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结束的生命
抵达W市直医院的时候这里似乎还是一片风平浪静，陆歧路赶到重症监护室外，他看见医生正在和赤明诚的父母进行沟通，两位老人似乎又年迈许多，他走过去的时候赤明诚的母亲韩作荣女士看到他并向他示意，陆歧路看了看玻璃那头的赤明诚，还安详的睡着，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那个男人又为他做了些什么。
“伯母，你们真的打算撤掉他的呼吸机吗？”
优雅年迈的女人轻轻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一位母亲的脆弱与坚强，这样的抉择想必谁也不想去做。但赤明诚已经在医院躺了八个多月，大脑没有任何苏醒的反应，重症急救室便已经来来回回光顾了数十次。
他的父亲似乎最终敲定了什么，向着医生恳切感激的点头致谢，最终他看见医生走进了重症室……
陆歧路整个人一惊，当即加快步伐拦住了医生的脚步，转身抓住赤国存老先生的双手，再三恳求道：“伯父不能啊！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他还没等到坏人受到惩罚的那天，您就不怕他死不瞑目吗？”
“我们俩已经年迈，无法照顾他周全，医生已经说了他醒来的概率几乎为零，身体又受到重创反反复复无法治愈，再这样下去也只是连累所有人受罪，我想让他走的安稳些，体面些，你没瞧见，他身上都生了褥疮……”
“是啊歧路。”他的母亲缓缓走来，冲他温柔的一笑，握住的他双手道：“我知道你和警察一直都没有放弃对坏人的追查，但是现实一点，我们都知道……明诚等不到那天了。”
“但是可以再等等的！”陆歧路有话如鲠在喉，他想告诉他们裴攻止就在赶来的路上，但是却又那样难以出口。
如果不是那个人要赤明诚去四川，如果赤明诚不曾在很久很久以前爱上他，或许也不会与家人离散，不会造成如今种种。
无论如何，裴攻止在这两位老人面前的确是罪人！
可是……
“能不能再等等？”
然而，韩作荣女士在他的耳边安慰着他：“最难过的是我们为人父母的，但很感激你对他的救命之恩与照顾，现在是十点多，直接送到火葬场就能活化，他的墓穴都已经买好了。”
也许两位老人早就做了打算，其实若非之前听说他们有拔管的想法，他也不会想办法让山炮带口信给攻止。只是没想到那个人如此按捺不住会选择再次越狱。
他知道他对赤明诚的愧疚，但这样冒险也是在令人担心，陆歧路想要最后努力一次，于是说道：“等一等！你们知道那个人吗？那个赤医生一直喜欢的人，或许我不该这样说，但他现在正在越狱赶来的路上！就为了这一点，求求你们再晚一些吧！”
医生惊了一瞬愣愣的看向赤国存老先生，但他的母亲却摇头，严肃的冲医生道：“麻烦您了，进去吧。”
就在两位老人的示意下，医生犹豫着进入了重症室。
陆歧路走了一步想要跟进，却被韩女士拦住，恳切道：“他是我的儿子我最了解！我想明诚一定不愿看到他爱的人为他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他现在来此，只能闹得满城风雨，不如尽快的回归征途，求一个好结果，我想陆律师明白我的意思，况且明诚已经这副模样，他生前很在意形象一定不愿意所爱的人看到他现在这副惨象，不如将一切的美好都留在那片松柏林吧。”
那片松柏林就是赤明诚的墓地所在，而这样一位深明大义的母亲所提出的请求又有谁能反驳？
她说的没错，如果裴攻止现在回去自首或许比在医院被抓住要好的太多。
赤明诚也不想也不愿也无力背负裴攻止为他一次又一次的越狱加刑，但他一定是最值得的那个人！
就像裴小芽值得裴攻止这样为他复仇一样！
说到底似乎只有陆歧路理智的可怕，他既羡慕他们这样勇敢的牺牲，却又对这样的愚蠢深恶痛绝……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陆歧路苦涩一笑，韩作荣女士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就像母亲的怀抱，久违而温暖。他听见年迈的妇人声音颤抖着，对他道：“我相信你们可以还明诚一个公道，但是……一定要保全自己在先，否则我和伯父都不会心安的。”
“是。”陆歧路恭敬的点头，赤明诚的母亲温柔的笑，目送他远去。
陆歧路转身离开了医院，他知道他一定会来，所以他一直等在重症室的这栋楼外。
这栋楼有两扇门并排，虽然距离很远但一眼还是能看到那头，他一直等，等到将赤明诚送往火葬场的车也离开，那一瞬间，心里莫名其妙就空了下来。
这样的炎炎夏季，他却感受到了寒冷，看一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十二点前赤明诚注定要化为一堆白骨。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死去的辛娣越发觉得后怕。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忽然有一人抓住他的手牵着他绕道了大楼后的犄角旮旯里，当他再看见裴攻止的时候惊呆了，面前的男人完全脱了形，和他之前见过的那个健硕的男人简直就是两个人。
如果不是他先看见了自己，陆歧路或许根本认不出他来了。
裴攻止穿着黑色的连帽衫，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黑色的运动裤上满是尘土，一双鞋子也不太合脚。
如果换作从前，陆歧路一定会质问他是不是疯了，然后再给他重重几拳解气！但是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只抓过裴攻止的手道了句：“跟我来！”
现在追去那辆车，应该还来得及在火化前见赤明诚最后一面！
只是他却被裴攻止甩开了手，只听那个人倔强的问道：“他还在上面吗？”
陆歧路憋了许久，才有勇气说出那句话来：“管子已经拔了……人已经送去火葬场，公墓就选在泠泉山水。”
裴攻止听见这个答案时整个人都呆了一下，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无法相信的神色，为了让他追上那个人，陆歧路道：“现在就在送往火葬场的路上，还来得及！快走！”
陆歧路抓了个空，他转身看着身后的男人，蹙眉道：“你在犹豫什么？”
裴攻止没说话上前一步时一记下勾拳打在了陆歧路的下颌，他整个人都蒙了一瞬，眼前一黑变什么都不知了。
裴攻止将他安放在地上，然后独身一人，悄无声息的离去。
他不能再连累陆歧路了，决不能让这个人跟着越狱的自己冒险，不能让他成为同流合污的同谋！
W市只有一个火葬场，就在南山郊外，开车的话大概半个小时，他心中没底，不知道自己赶到的时候是否还能看到赤明诚最后一面。
他在医院的停车区抢了一辆摩托车，男人原本要来抓他的，却看见他被撸上去的衣袖里露出的胳膊上满是疱疹，仿佛是得了什么重病吓人了一跳，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裴攻止骑车飞走。
赶到火葬场时，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见到他最后一面。
鼻中满是香与烧纸的味道，他站在花环环绕的祭奠处看着赤明诚的相片，年迈的父亲母亲伫立在一旁悄无声息的抹泪，可他的脸却是干的。
仿佛他是个很无情的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双眼睛凝视着赤明诚的脸却觉得从未将他看清过，他笑的模样永恒在那张黑白相片中，永恒在他的墓碑上。
赤明诚的家人并不多，拢共也就五人前来告别，他们离开时赤母抱着儿子的相片，父亲亲自托着他的骨灰坐上了前往墓地的车。
泠泉山水公墓距离火葬场不算太远，因为没脸再见这对老人，所以他选择了等候，独自又在原地站了许久。
他看着那堆熄灭的黑色纸屑，蹲下身凝视着空空的碑，仿佛赤明诚的相片还在这里立着，他的指头染满了黑色，烧给赤明诚的纸钱在他的手中辗转。起身离开时，他闭上眼睛重重的嗅了嗅这片不同其它的空气，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地化为虚无，这种虚无也是一种福气，因为有些人永远也无法成为白骨，无法安葬，就像他的小芽。
原来有时候，一场告别仪式，一座坟冢也是奢侈。
就在去往公墓的路上，往来之人越发的少，似乎只有他一人在这大道上行驶着。
摩托车发出嗡嗡的响声，他骑得飞快，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一见那个人。
好像从前的赤明诚，一到休假的时候就是这样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奔向他。
这条路，也像当年，最初，最初……他遇见小芽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公路，两边木林飞快的在身边闪过，炙热的夏季，开满了花，那片春日里萌芽的叶子，终于长成绿荫，庇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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