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隐于野

原创耽美文 手工小达人

第七节 城郊旅馆

雨和泪在他的脸上分不清,方旗扬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一双纤瘦白皙的手却十分温暖,他触摸上这个男人的脸庞,如同冬季里的暖炉。

白藕般的双臂将湿透的男人轻轻揽入自己的怀中,他抚摸着他的泪,真是叫人心疼。

裴攻止转身嗫嚅着双唇却听不见说了些什么,他像个孩子极度需要一个依靠,奋力的撞入了他的怀中……

这副身体被撞击的垫后一步,但很快又给了男人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这种悲痛的嚎啕感染了所有人,裴攻止眼眶中掉下来的并不是苦泪,而是一块块血淋淋的心头肉,他的心脏一层层剥离快要随悲痛流逝成空。

这种悲伤令人焦灼,仿佛你深爱着一个人,但对方却不接你的电话,不见你的面,不知道他会丢弃你去往何处,而你,为再也找不到他深感恐慌。

你的心随着他的消失变得空空,身躯无处安放,灵魂落在天地之间,妄想着有一天在某个街角还能遇见他,再说一句“你好”。

他除了哭什么也帮不了赤明诚,他除了哭什么也不能做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脆弱到这种模样。

裴攻止全身瘫软的倒在方旗扬的身前,整张脸埋入他的怀里,双手死死扣着他的腰肢,用尽全力的吮吸着他的味道和温度,他听见这个男孩的心跳,听见他血脉流动的声音,仿佛抱着鲜活的赤明诚,而他只是喝的大醉。

他所有的力量都依靠着身前人传递给他,否则他的世界死寂一片。

裴攻止颤抖的身躯震得方旗扬五脏六腑都在颤,他的指甲陷入他娇嫩的皮肤里,掐出了血印,划出常常一道痕迹。

他的腰肢湿热湿热,那是他心中英雄的眼泪。


他带他住进了县城边的小旅店,黑洞洞的旧楼梯间声控灯已经失灵。

一扇木门虚掩着在二层尽头。

方旗扬一手揽着男人的腰,一手抓着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头。 他很瘦弱,基本承受不住裴攻止的重量,但好在这个人消瘦不少,双腿还算听使唤,跟着他一步一步倒是挪到了这里。

暴雨将两人浇得透彻,回廊上传来他低咳两声的回音,推开门,扑鼻而来的是木头在夏季独有的霉腐之气。他的手胡乱的在门旁的墙壁间移动,最终吱吱两声,灯闪烁一下打开了。

暗黄的光令人视线昏沉,窄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贴着老海报的木桌和旧床。

方旗扬费劲心力将他移到了床边,两人贴着床板边时床吱吱作响,好像已经哀嚎着承受不住一人的重量。

房间里有一扇窗,正对着门扉,裴攻止倒在床铺间时忽然翻了个身翻向了里侧又猛然起身爬在床边作呕。

他一个人饮了十多瓶啤酒,最后灌醉自己的是那瓶老白干。方旗扬快速移向那头,站在床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搜寻一遍,房间里甚至连烧水的工具也没有。

裴攻止怕了许久,眼前一直是黑的,天旋地转到动也不想动,呕吐过后,冲天的酸气遮盖了房中的腐朽。

他蹲在他的身前抬起一只脚帮他脱去湿溻溻的鞋子,想让他好好安睡。

裴攻止睁开一只眼,看见一个纤瘦弱小的男孩就蹲在自己的面前,短发毛茸茸的耸着,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满是水珠,男孩低着头他审不清他的脸,可是方旗扬却听见他声音中的那丝不可思议,唤他为:“小芽。”

他的声音全靠气息在撑着,喉咙喑哑,滚烫滚烫的手忽然捧起他的脸庞,方旗扬顿了一瞬,顺着他的力仰头看向他。

和从前相比他变了许多,也狼狈了许多。

裴攻止双眼迷离,带着醉意,忽然冲他勾起双唇,由衷的露出一个微笑,躬身在他的眉心印下一吻。

他整个人忽然栽向后,倒在了床上,方旗扬呆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脱掉另一只鞋子。

他听见男人嗫嚅的双唇来回喊着两个不同的名字,或小芽,或明诚,但在最后昏睡前那刻,裴攻止的声音从未有那样的清晰过,他忽然身体一崩,仿佛是痉挛,瞪着双眼大喝一声:“小芽!”

就像做噩梦一样,死死的盯着天花板上的那盏灯,目光呆滞,方旗扬惊了一瞬也死死的盯着他,男人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几乎快要将他的骨头捏碎,然后,他的眼睛眨了眨,慢慢的闭上了,就在睡去的同时他听见裴攻止低沉的呜咽着:“我好想你……”

暴雨的夜晚,他在外混到零点,那天他参与了一场打架斗狠,虽然很厌烦这样的事情,但来钱很快,在那个年代一人可以分得二十块钱就像是天价。

他紧攥着钱奔回家的时候,即便被雨水冲刷着却也洗不净他脑袋上鲜血淋淋痕迹。

裴小芽不敢睡,躲在被窝里等他回来。

出租屋里的灯是亮着的,昏黄昏黄,可是好温暖。

裴攻止跑在长廊上的脚步声他一瞬间就能分辨出来,甚至不等他跑到门前那扇门已经开了。

小芽穿着卡通体恤,上面是猫和老鼠的图案,短裤和拖鞋都是裴攻止的,大而不合身。

他手里攥着那二十元,满脸是血的冲他咧嘴一笑,第一句话便是:“后天早市带你去买鞋子裤子,余下十块照旧攒着,等攒够了钱我就给你治病。”

说道治病两个字的时候裴小芽还是笑着的,倒是裴攻止不受控制的哭了出来。

他们窝在出租屋里,那就是天堂。

他替他包扎伤口,哭的稀里哗啦,裴攻止却笑他:“你哭什么!这是别人的血又不是我的。”

他不会告诉他对方三打一,也不会告诉他那块打伤对方的砖头是他从对方的手里抢过来的,保证自己不受伤是他给自己定的规矩。为了不让亲近的人担心。

“我没那么傻!”裴攻止揉揉他因营养不良而毛茸茸的头发道:“实在不行我就溜了,大不了钱不要了。”他嘴上这样说着,但每一次都是拼了命的赚。

那个年代的拖鞋两三元一双,短裤也就三四块,早市上的会更加便宜些。五六块够小芽一天的饭钱,剩下的攒起来留着看病。有时候运气好他还可以出去跑车,跑车赚的最多,但那些钱要留一部分给歧路读书。

小芽很了解他,知道他说的都是虚言,一年多来他每次都这样讲,但每次都会去。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拦,因为人总是要活着的。他只能无可奈何的抱着裴攻止的身躯,仿佛要将他捆在这里,再也不要他去冒险拼命。

然而,裴攻止的心里更难过,他抱着小芽,清洗身体的水凉了还依然拥抱着彼此,窄小的出租屋里响起他的声音,遗憾与抱歉长成了沉甸甸的果实,他的话最朴实,却也最痛心:“你以前每天都有牛奶喝的。”

有牛奶喝的孩子不会营养不良,头发也不会黄,身体一定比现在健壮。

他欠下的债何止是小芽一人的,那是受再大得罪,再多的磨难也偿还不了的。

 

方旗扬看着男人沉睡的脸,表面上波澜不惊,心底还是有一些羡慕的,羡慕那个可以被他想念的人,但很快又觉得无所谓了,因为那些人永远也回不来了,但他会替他们照顾好这个男人的。

床上的两个枕头虽然洁白但依然有股难闻的味道,叠加起来还不如一件棉衣的厚度,方旗扬索性将薄毯整理一番垫在床头让他依靠,他总是无意识的会呕吐,他担心他会出问题。只是这样下去太不方便,方旗扬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弄来了毯子,盆子和新的毛巾,还有简单的医药。这些都是从旅店老板那里买来的。二层尽头有个厕所,里面有热水房。就这样,他在房间与水房来回的徘徊,一盆一盆不厌其烦的为他擦洗身体清理伤口。

脱下他的外套,口袋里是鼓囊囊的水瓶,那是赤明诚所剩无几的骨灰。

想必他一定很痛吧。

方旗扬拿起瓶子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片刻,转手摘下钥匙扣上的小玻璃瓶装饰。

这个玻璃瓶是他送给楚文龙,这串钥匙也是楚文龙家里的,玻璃瓶的长短如同拇指,瓶身要再宽一些,瓶盖可以打开,里面有一只漂亮的船。

瓶身是通透的海蓝色,仿佛船只漂泊在大海,这个瓶子来历不小,是意大利著名玻璃大师早年作品,瓶中的船无法取出,是制作过程中在瓶身里植入了船只,最后封口而成。

因为楚文龙喜欢船只,是个船模谜,他特意拜托兄长从意大利玻璃师那里求来的。

他精心的借了刀子划开塑料瓶,将赤明诚的骨灰一点点拨进去,任何一丝一毫的骨沫也不让它遗漏。

只是很遗憾,这样精巧的瓶子余下的骨灰也盛不满了。

瓶身里的船帆溢出骨灰,仿佛终要乘风破浪回归港口,那只瓶子里还有一样东西,就是蚱蜢。

这是裴攻止从一念的坟头拔下来的青草,带着水汽与灵气,叠成了一直更加小巧的蚱蜢,放在了赤明诚的骨灰瓶中。

方旗扬认真的比对了一番,觉得可行,所以也将那只小巧的编织品塞入了海蓝色的瓶子里。

盖上玻璃盖,水滴般的镂空孔中被他系上了一缕白色纱布,暂时只能这样将就了,他的手轻轻钻入裴攻止的脖子下,然后拉过绳子另一头,打了结结实实的死结。

不知道自己猜对了没有,他不愿回去,一直带着这个人行走,其实大概是哪里都不能让他放心吧。

唯有带在身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触摸到他的身体时,方旗扬才发现,原来裴攻止抖得厉害,身体也滚烫不已,像是发烧的样子。

他村子里有一间私人医院,他冒雨敲开对方的门买了几副退烧药和消炎药,然后又拐回了旅店。

一切差不多都打理妥当了,瘦弱的身躯仿佛能扛起天与地。他坐在裴攻止的床边抚摸着他的发,直到天色大白,他看见裴攻止皱了皱眉心,仿佛要醒过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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