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黄泉夜雨
大雨不停，从顶上的大洞里扑湿了两人的身体。高伯乾与林瑜晏之间的距离只有半尺，他缓缓走上前，温柔将身前人抱在怀里。林瑜晏并不知道高伯乾唤他“瑜晏”二字时，他做出回头的反应时，对高伯乾而言是足以让他豁出性命的，虽然他已经死了，而今生犯下天地不容大逆不道的错，死后承受永世不得超生之苦不正是为了林瑜晏而豁出了性命么。只是这一切林瑜晏先他而去一概不知罢了。
高伯乾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他从前不是这样一个喜欢流泪的人，可他真的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泪水就滴在林瑜晏的颈窝。跟雨水不一样，因为这是热的。
高伯乾抱着林瑜晏的身体，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他猛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快昏厥了。
林瑜晏忽然回以他拥抱，将自己的脑袋抵在高伯乾肩头，雨水灌入口中，发白的唇嗫嚅着：“你入秋之日死的，而后半年之久，都不舍得叫我在梦里见你一次。你真是好狠的心呐！”。
那是尹一和万奉贤的故事。
高伯乾听他痴痴自语，忍不住咧开嘴，抱着林瑜晏身体的手臂同时遮盖住了自己的脸，呜咽的哭泣声掩埋在衣袖间的还有那声怨语：“呜呜呜……可怜因缘欢愉债，一入鬼门全忘了。生时万贯金银藏，难照黄泉不晓天呢！哈哈哈，啊哈哈……”高伯乾悲壮凄苦的言语淹没在暴雨中，即使在林瑜晏的耳边他却听不太真切。
“林公子，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高伯乾在他的耳边嗫嚅着。只因为他们都失去了爱人，所以变成了两个相依偎的没有灵魂的灵魂。
“恩。”林瑜晏的声音很小。再小，高伯乾也能听得见。因为他不是看见了林瑜晏的脸才喜欢他，而是认清了他的心才爱上他的，他始终都觉得自己对于林瑜晏来说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即使林瑜晏不说话高伯乾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然而起初，并不是这样。
这聚茗馆儿可当真繁华。
林小公子前脚刚跨进去，后面紧跟着的月氏奴隶就冲了进去。一把拉着他，手忙脚乱的比划着。硬要将他再拉出去。二人就这样在大堂里拖拖拉拉推推搡搡。
林小公子摸不着头脑的呵呵笑他，推搡间笑那奴隶：“你拉着我做什么？”
“主人，主人！”
“呦！”林小公子眼前一亮，停下脚步好奇打量着月氏奴隶：“你还会说汉话？”
他哪里会说汉话，长年的奴役生活教会了他主人二字罢了。
林小公子方才回来一身湿漉漉，正急着进去洗洗换换好好睡一觉。没想到自家门口了被一个胡人纠缠着，聚茗馆里的女孩子们都走上长廊瞧着大堂里二人。
“呦，胡人啊！”一个女子羽毛团扇在手摇摇晃晃，腰肢款摆的就走上前去，嘴上啧啧啧的打量着这个壮硕的胡人。扇子一摆，贴上林小公子的耳朵，眉飞色舞的谄媚道：“怎的？胡人跟咱们的汉人比起来，那儿……听说了不得了！”
林小公子邪邪一笑就跟得了宝贝炫耀似得。那女人年纪已长，见不得他小人得势的模样不免抱怨哼唧一声，摆着团扇，自讨没趣儿的跑了。
“主人！”那胡人不识好歹拉扯着不放，不过手上力度不敢使劲儿，害怕把林小公子这一身骨肉折坏了。
“林公子，林公子！”方才旅店的雇佣工跑了过来，一手高举着一张绢帛。这儿会儿气喘吁吁的叉着腰，将绢帛递给林小公子的时候断断续续说道：“这……这是契约……五锭银子拿来吧……他就是你的了。”
“恩？”林小公子狐疑的接过绢帛。就在他认真的读着绢帛上的文字时，这聚茗馆的人越聚越多。
聚茗馆是饭馆酒舍茶舍娼馆统统齐全的娱乐场地。是襄平县人气最高的地儿。
高伯乾混在鱼目混杂的人群里，第一次走进了聚茗馆。
“我为什么要买他！”林小公子读完绢帛上的字，将契约还给了店里的雇佣工。那人不依，说道：“我家主人说这个月氏人跟他比划着说您要买了他留用的，这契约都叫我拿来了，人也跟来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何时说要买他了！”
“我不管！”那人撒气无赖，跟那月氏奴隶一左一右拉住了林小公子：“他不会汉话，笨得很。养着他还不如养条狗，我不管。你要是不给他买咯，主人就不用我了。我……我不管！你必须买。”
“这是什么道理！”林小公子不高兴，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没什么道理。”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人群看热闹的高伯乾，他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侧身瞟一眼林小公子，戏谑道：“人家的鬓须你都收下了，可不容你不认账。”
林小公子听着，一边去摸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这一掏不打紧，一旁有个男人喊道：“呦！林公子，你真收了这胡人的胡须啊？”
“这……”林小公子有点觉得不妙，捧着那胡须问道：“怎么了嘛？”
“月氏人有个习俗，男子若把胡须送给你，就证明他是你的了，若你收下，你们就达成了相互协议，就是夫妻了。哈哈哈。”说着好不忘笑眯眯的嘲弄。
林小公子赶忙把一缕胡子塞给了月氏奴隶，冲他说道：“好了好了，我还给你了。”
“主人……”月氏奴隶黑乎乎的掌心里是自己的胡须，他拉着林小公子的手可没放开。同样的那个雇佣工跟不肯，连忙说道：“这剪掉的胡子能长出来，可还没见过再接回去的！”
“要敲诈我的银子吗！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
“你们别在这儿给我烦人！”一声尖锐的声响。这聚茗馆的主人出来了。身后还带着几个壮汉。
高伯乾觉得那女人多多少少有点熟悉。
“到我这儿强买强卖来了！”女人一声令下，手一摆，左右的壮汉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一个个手里都拿着棍棒。
架起客店的雇佣工就抛了出去。
倒是那个月氏奴隶，在大堂里穿来穿去，躲避着追打。却总有不长眼的棍子打在他的脊背，手臂，脑袋上。
一众的人就这么叫嚣着吆喝着凑热闹。
直到一棒子敲晕了月氏奴隶，三个壮汉拖着他 一并扔到了外面。
林小公子林跟着就跑到门口看去了，身后跟着一群人涌动。高伯乾也不例外。
外面的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转眼间更大了些，眼前灰蒙蒙的雨水里那个胡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门外的雇佣工使劲儿的踢了踢躺着的人，还真管用，昏昏沉沉的人就被他踢醒了。那破衣裳的奴隶揉着脑袋，还没站起身就被那雇佣工猛击了一拳头，晦气道 ：“狗都不如的东西！到哪儿都没人要，当时主家收留还是自找麻烦！”
说着就像火上浇油，气呼呼的又一脚踹在奴隶的腰上。
看着那么壮硕精壮的男人在陌生的异域被人欺负成这样。而身边的一群人越战越勇似得叫嚣着甚至兴高采烈的即兴赌起来。
“好了！”林小公子冲出聚茗馆，冲到了冰凉的雨中，将比自己壮硕两圈的月氏奴隶护在身后，那男人唯唯诺诺躲在林小公子的身后，捂着腰部。面部显然受了惊吓。
“绢帛给我！这个给你！”说话间从怀里摸出那个锦囊，整一个抛给了雇佣工。
佣工接过东西打开来看看。二话不说满意的就离开了。
高伯乾连同在场的人都安静了。
那些压了赌注，赌林小公子不会花冤枉钱买奴隶的人都输了。而且这一赌，输的是所有人。
因为襄平县里无人不知道林小公子是个惜金如命一毛不拔之人。
高伯乾愣的原因是，他知道那个锦囊里有两锭银子几十个铜板，而佣工说的是五锭银子，里面却只有两锭，莫非是金锭子！
花两个金锭子买一个根本无法沟通的胡人。
这买卖，亏大发了。
可对于一个吃饭都想着靠卖身的人，会有两个金锭子，会舍得花两个金锭子买一个奴隶。
高伯乾眯着眼狐疑的看着林小公子。
只见林小公子转过身，雨中，他踮起脚尖在那胡人的脸上擦了擦。高伯乾看着他瘦小的身形，衣服紧贴在身上。
胡人深目高鼻，拳色黑。林小公子什么都没说，转个身拉住高大的月氏人，潮湿的一大一小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一边往聚茗馆进，一边情深温柔的说道：“今儿起，你就不是奴隶了。这么大的个子还要被人欺负，也不嫌丢人。”这声音温柔的就跟雨中夹杂的风。说着说着竟生气气来瞪遍一圈人，脾气没消的冲着那胡人说道：“以后不要再丢我的脸！”
一圈的人虽退避三舍，倒还是有人忍不住打趣而到：“林小公子今儿算是成亲了？娶了个男人还是嫁了个男人？这公/母怎么分啊，老夫糊涂了。哈哈哈。”
“林小公子，你可要知道，你这日后身边多了个固定的男人，你的身价可就不值钱了。”
“要么趁你还值钱卖给我。我带你去扬州。不过得把这奴隶扔了，我向来不待见胡人。”
“竖子！坏我生意。十六七就跌了价！”那女人走了过去，抬手还没碰着林小公子就被推开了手，那林小公子由喉咙里发出哼哼的笑意，低沉道：“我屋里的那首饰盒子都归夫人你了。”
“那才值几个钱！”
“哼，我那箱子是整白玉雕的，周身镶金镶银镶绿你说呢？”
女人换个姿势撑着腰肢深吸一口气，不服气的说道：“日后赚不着钱再说！”
“哼！”林小公子不服气的喊道：“两千银！就今夜！日后只涨不降！谁要买就站我面前来！我还要挑挑入不入得我的眼！”
这话摆明了带着挑衅。
而站出去的人却一个接一个多达数人不是商人就是贵人。那其中就还有叫嚣着说他不值钱的人，真是讽刺。着实让高伯乾瞠目，也叫女人难看。
只听林小公子得意的说道：“小爷今天不接客！”转眼又冲着女人说道：“我纵使卖不出去，也总有琴曲歌舞能力养活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有意去跟女人叫板。
“我出两千金！”一个倜傥风流的达官贵人扯住林小公子的手腕，林小公子上下打量着他，还不等自己甩开那人的手，他身边的奴隶便一把将他扛了在肩头，抱着他横冲直撞一路上了阁楼。
这个月氏人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男人”成为众矢之的。像自己一样成为一件被人叫卖甚至不屑买卖的物件。
身后一阵唏嘘，两千金至少是四千银，整整翻了一倍。
“瑜晏！”那堂堂贵人盯着那人的身影，喃喃的念叨着：“你还在怪我。”
瑜晏，是哪两个字？林小公子叫瑜晏。林瑜晏？
高伯乾看着这混乱的局面，心里觉得很奇怪。总觉得这几个人有什么会发生。
直到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关闭。一切都平静了。
失落的贵族人窝在一处猛灌着酒水。想要喝醉。高伯乾倒是很想跟这个接近一下。于是又叫了一坛酒默默的坐在了那人的身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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