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隐于野

原创耽美文 手工小达人

第三十五节 无价之宝

高伯乾在聚茗馆里索性呆了几天,白日回客舍将东西拿到各处买卖。晚上则回到聚茗馆夜宿。有姑娘作陪,夜里好过许多。

只是如今对那宝贝仍一无所知。聚茗馆里的人都是避而不谈的。与外间津津乐道相差甚异。

他想也是,毕竟是宝贝,哪里能随便示人。

这日天气闷的狠,高伯乾卖完了最后带来的货品正回聚茗馆途中。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倾盆而下间伴随着轰隆雷声与闪闪电光。

“黑云翻墨兮遮乾坤,白雨跳珠兮乱人行。”高伯乾感慨这雨的豪放洒脱。同时躲入一间屋檐下。

低头弓腰整理发冠衣衫。

又一声响雷正击脚下。叫他一个激灵蹦的老远,跌坐在长廊后的店铺里。

“刘公对愚当真极好,瞧着行头。”

高伯乾站起身拍打衣裳的灰尘。屋内里徐徐传来二人对话。他四处环顾发现此乃布衣坊。

“下次若是想林某,刘公大可去聚茗馆。愚定以公为主。”见一通体紫色襜褕,外罩上衣下裳两部素纱襌衣,交领、右衽[rèn]、直裾缘为几何纹绒圈锦。薄如蝉翼轻若烟雾,且色彩鲜明纹饰绚丽。使襜褕锦衣上原有纹饰若隐若现,朦朦胧胧。

来人笑颜如花,长发黑如墨,乃至股间。顺其垂下,发尾处束上轻飘纱绳,垂于脑后。

飘逸纱衣,穿此子身上,迎雨中微风徐步而行,飘然若飞,极现柔美。不得不感慨:衣锦衣,裳锦裳。重重碎锦片片花,纷披草树乱烟霞。

高伯乾顺黑色长发一路上看,这脸正是聚茗馆男娼林瑜晏。

瞧他得意笑着,回脸于身后出来老者念叨:“刘公忙着,林某要回县堂。”

“卿若出来了,老叟当亲自迎接。”瞧那老人,果真是垂垂老矣。白眉白须。身体佝偻,步态蹒跚。

高伯乾颇以为这是林瑜晏的亲戚。

“刘公少走动。凡是有家奴做。休要耗费精神。”见林瑜晏笑逐颜开再凑近老者,抬着一张脸撅着一张嘴就贴上老人脸颊旁的胡须须,轻啄一口。

“林某先去了。”

“吾的卿卿。等着你哩。”

老人喉咙都快要断气还一副春风满面。

高伯乾趁二人不怎么注意自己,赶忙跳出布衣坊,站在屋檐下避雨。

林瑜晏莲步轻踩,欢愉间踏出坊中,一边左右探看自己的新衣裳。

他哼着小曲儿,正是那首《汉广》。

“呀!下雨了。”林瑜晏走上长廊似乎才发现外面下雨了。他赶忙捂着自己的新衣裳连退几步。面露不悦,跟方才笑逐颜开差别还真是天上地下。

只听他在一旁嘀咕道:“这混雨!新衣裳也不叫人穿舒坦。”

高伯乾侧面直直而立,斜眼瞄矮小的林瑜晏去。不知怎的想起他那日被刘承从后抱着腿脚乱蹬嘴巴不饶人的模样。现在想起来,还止不住笑意。真都有点不敢接近他了。怕一句话没开口就被这人堵回去。

看他还在那儿整理自己的衣裳。美则美矣,高伯乾却越看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想他方才林小公子跟那老叟眉来眼去卿卿我我叫人生厌。

娼妓就是娼妓,改不了的风骨。

“怪哉!”高伯乾想着,从口中走漏一声。

一旁数尺相隔的林瑜晏抬眼瞧他。

“哪里……怪哉?”鬼使神差的竟然回了高伯乾一句。

夏雨,清洗了大地,霎时间,清凉了许多。

两人之间隔着潮湿的空气。

高伯乾站在廊下,侧身回望林瑜晏。

稚子肤白,紫衣相衬不可方物。一双大眼炯炯,似是望穿前世今生,表情肃然。鼻梁直挺,唇色绯然,侧脸轮廓柔美,让高伯乾的胸腔骤然停止,却又怦然心动。

今年的北方好像南方的雨,总是不停;小雨淅淅沥沥。是剪不断的缠绵!

“你刚才……说什么怪?”

林瑜晏正身缓步而来,走向高伯乾。走向他的身边,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道:“是怪。但凡能用身体换,我定不花银子。你说守着那金山银山,到底什么用?”这还是他第一次没见人就贴。没办法,谁叫他穿了新衣裳。

瞧林瑜晏严肃的表情,高伯乾有些局促,缓过神,正身,留给他一个侧脸。却什么也不说,深沉的摇摇头。

高伯乾无心听林瑜晏倾诉,也不想与这人苟同来往。

林瑜晏哼一声低笑,与高伯乾一同并肩而立在长廊之上。凝望着雨滴坠落的屋檐。仰视着屋檐后那片飘雨的天空。

其实高伯乾对这一瞬间的宁静内心很局促。他方才只是想到林瑜晏应在县令大牢里。没料想会在这布衣坊门前遇见。所以一瞬间有些诧异。

两人沉默着没再说过话。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林瑜晏忽然抬手,从紫袖里露出纤瘦白皙的指尖,伸出屋檐。屋檐下水珠滴落于他掌心。高伯乾耳边轻柔的一句感概:“雨之骤矣,终是停了。”

话音落,高伯乾正盘算着跟他说些什么。身边一阵清风,林瑜晏已走出房檐。

孩子般的背影叫人觉得清冷,雨虽停了,高伯乾心中徒然涌起莫名的失意。

踩在雨水中泥泞中的林瑜晏百转纠结。他想起淹没自己的那场雨。八岁那年,他就不是他了。以前一直觉得雨是最干净的,现在觉得它再纯净,也洗不掉别人的肮脏。

方才明明可以回到布衣坊中借簦或稍坐。可但凡能躲开谄媚侍人,他难得清闲不愿赔笑。

紧一紧怀里包裹,里面是自己的旧衣,还有给月氏人的新衣裳。

雨虽停了,高伯乾却又站了很久。

他似乎有些后知后觉,想起方才那小公子喃喃自语的话来。

但凡能用身体换,我定不花银子。高伯乾是瞧不起他的。正经的人都懂得出卖劳力找些苦工活着,断不会以色侍人,做连娼都不如的男妓。自轻自贱,叫人无法同情。

守着金山银山!高伯乾恍然大悟更大胆猜测:那宝贝也许在林瑜晏手里?

回到聚茗馆,正赶在宵禁之前。聚茗馆里依旧热闹。唱曲儿的,跳舞的,做赋的,喝酒的。高伯乾刚进入,一直服侍他的女人迎了上来,高兴的递上一杯酒,高伯乾将手里给姑娘的礼物递给她,问她:“如此高兴所为何事?”

“你还不知道?”女人打开包裹,里面精致的华胜展露眼前,她不禁一阵唏嘘,牵着高伯乾上了阁楼,入了自己的房里。

房门还开着,外面的热闹感染着高伯乾。他心身也无比愉快。

女人坐在镜前,一边将华胜插入发髻前,坠在额前修饰。铜质上蓝绿点翠,真是华美,说话间,女人对着镜子抿嘴巧笑:“刘承去县牢里探林瑜晏呵呵……”说话都忍不住笑:“那林瑜晏在牢狱里竟跟那胡人做那事儿。哈哈……当即将刘承气昏过去。这回可好了。”

高伯乾听着,侧躺在矮榻上闭目问:“怎个好法?”

“那刘承跟你可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高伯乾闲来无聊,当真与这女人聊起来,若不是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儿,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打发日子。

“你是我们的恩客。刘承可不是。”

“你们女人,就爱绕弯弯。”高伯乾张开一只眼瞧她,黑发密实,华胜额间还真是添辉。烛火里女人起身合这一身紫衣朝他缓步而来。

同样是紫衣,却不如那人穿的美。

“猴急什么。”女人在矮榻旁坐下,替他脱鞋。边脱边乐:“刘承从昨儿回来就没出来过屋子。听说那胡人判了黥[qing 二声]刑,刺了个淫字。最乐的是听说林瑜晏也受了刑。哼哼。你猜猜刺的什么字儿?”

“淫妇?”高伯乾打趣儿,倒是有些上心。想起今天见到林瑜晏不像是有事儿的人。更以为他被放出来了。

“刘承。”一字一顿,女人说话时忍不住的笑:“你听见没,刘承!”

推搡有点出神的高伯乾,只听女人接着唠叨:“真他想得出来。刺了刘承两字。不知道是在额上还是脸上,真想快点见到林瑜晏。哈哈。”

“都不是。”高伯乾起身坐直,叫女人递杯水来。

“你怎么知道。”

“今日在一家布坊偶见。”

“诶!”女子深叹一口气:“虽然我不喜欢他,可也就他有这能耐。就是住着牢的也受款待。谁叫他是珍宝。不过他也忒不自爱,为了一件衣裳那么老的男人也真做得下去。我看啊,若是能给他好处,他连畜生都敢睡。”

高伯乾听的不太顺耳,“弄点吃食来。”女人得令朝这外边喊人,又听见身后男人说道:“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什么样的人?那刘承待他多好咱们馆里有目共睹,虽说做错事,如今带病回来就想跟他好好的到死。你瞧他绝情的样儿。怎么说刘承也是林瑜晏破身的男人。”

“噗嗤!”高伯乾口中的水没咽下去倒先吐了出来。


杯中水也洒在了衣裳上。他一边用袖子擦擦下巴,一边笑问:“怎男娼还有破身这一说。”

女人愣他一眼,接过奴仆端来的点心递与他,一边给他脱衣裳:“他们才不在意这些。”说着起身抖落抖落衣裳,搭在屏风上。再徐徐走来,那高兴劲儿掩着嘴高伯乾都能感觉到。真不知道林瑜晏怎么招惹了她,听她又说:“其实刘承将林瑜晏视作‘正妻’。虽说是娼馆可他两人确有真情意。刘承越捧他,那小狗就越值钱,馆里夫人更不愿放了他。”

点心在高伯乾口中即化,甜滋滋。他一身白衣半敞古铜色的精壮肤色很招人迷。脑海里盘想着女人的话,猜疑的问:“这么说,林小公子不是自愿做娼的?”

“高公子真是不知道世间苦楚。”女人低叹一声气,偎依在他怀中,喂他半块点心,自怨自艾这:“但凡有出路谁愿做娼妓。吾乃罪人妻女,遭受牵连跟着一家女婢没入各区官营娼妓馆。你当官府蓄养我们这些官娼是不要钱的吗?得了钱还要上缴赋税的。”

这些道理高伯乾是明白的,他直起身抱住女人在她额上吻了吻,以表示安慰。随即细问到:“那林公子也有苦衷?”

女人不再笑意拂面,眼中多了些怜悯:“我原也拿他作兄弟。先下想起初见时,也才韶年,那天下着雨。一身脏兮兮,还是我给他洗干净的。断断续续听闻是叫亲爹投壶输了卖来的。才一锭银子。这一锭银子进来易,想出去就难了。”

“不是不允许接受私妓么?”

“谁叫他不是女人,谁管呢。”女人起身不满意的戳一戳高伯乾胸口:“诶!你问这些做什么。”

“舞勺之年吾曾到过此处,听尔一席,方忆起件事儿来。”

高伯乾放下茶杯,换了矮案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奴仆也端来了做好的兔肉和素食。他当即揪下一只兔腿,递给女人。女人摇头拒绝,抬手给他又斟满一杯酒。伺候他吃饭。

“什么事儿?”

高伯乾食之无味。酒喝起来也像白水。他记得有那么一个雨天,有一个韶年小儿被父亲投壶赌输叫人抓去卖到聚茗馆,价钱讲好是一锭银子。现在想想,就算那颓废的男人没有输掉投壶,却早有将小儿卖给聚茗馆之心。否则怎么有那句:我跟里面的人儿商量好了,一锭银钱。

高伯乾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些话记得很清楚,明明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甚至一直也不曾想起来过,如今被人提及,一字一句甚至当年的一滴雨就像刻在他心里这般清晰。

往事忽然在目。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脑海里那时就对聚茗馆有了深刻的印象。也难怪觉得熟悉。此时他想若当初自己真的一锭银子买下林瑜晏在自己家中做个家奴也总好过入了娼馆做男妓。不知为何,知道林瑜晏就是当年那个孩子。他的心里很难平静,隐隐中总觉得欠了他的。也许是良心作祟吧。

“他何不去死?”说出这话并非高伯乾无情,他只是觉得同情,死也总算是一条出路。

女人听闻这话,心中钝痛,轻蔑一笑反驳他:“莫如妓子都要去了?俺们是甚丧尽天良还是害人了?那些恶人活得好好的凭甚叫俺们死去?我们也是天上掉到地下的苦命人儿。叫我说,怎你们这些爱宿娼馆的男人不死绝了呢。”

说话当的落下两滴泪,高伯乾诶呀一声地低叹凑近她好生安慰一番。解释道:“我说的是那人,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你以为馆里男工是摆设?再说这直授官府管制,连城门也出不去。你以为我们没逃没寻死过?瑜晏衣裳下一身疤你是没瞧过。看得我直落泪。记得就前年的事儿。他寻死没成,而后硬生生叫人拿白绫险些勒死。颈上瘀痕整月不去。”

“你倒是心疼他。”高伯乾搞不懂女人想什么,只见她眼泪哗哗的,替她好生擦拭。女人握住他的掌心放在胸口,柔软的胸脯让高伯乾很受用。女人呸的一声变了脸,低骂道:“我才不同情那混小子。要不是他黏上了刘承,这会儿指不定谁腾达呢。”

“塞公失马焉知非福。如今不挺好。”一边安慰女人一边吃一口酒水。高伯乾虽是商人,可也是读圣贤书之人。心更不是石头,今日所见所闻叫他后悔当年。想当初发发慈悲买了林瑜晏哪怕放他自生自灭也比今时今日有尊严。

他忽然摸摸里衣中胸前口袋的石头:“我听闻聚茗馆有件宝。也多次跟你询问。如今跟我说实话,那宝贝是否在林瑜晏身上。”

“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些天还不知道吗。”女人起身擦擦面颊做到镜前打理憔悴容颜:“林瑜晏本身,就是宝贝!”

“什么!”显然高伯乾万分吃惊。

“怎的不信?我们一夜才多少。他呢,张口就是千两金银。这不是活脱脱的宝贝?”女人梳理着密实的黑发,瞬间就换了副嫉妒的脸面,转身边梳理边说:“你若一千银买一夜,那第二日就是一千零一银。总之后人再想嫖宿就要比原先高。他就越来越值钱咯。”

“一个男娼……竟是无价之宝?”

“对刘承而言是个宝。大家说笑的传久了就变味了。”

伺候着他吃饭,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夜深时,吹了灯便睡了。这一夜缠绵叫高伯乾身心舒坦不少。

闲散这便又过了两日。高伯乾打算今日买些东西带到扬州卖。预计再过四五天就启程。

女人一早给他打水洗脸服侍他穿衣穿鞋,不免让他想起家里惬意的生活。

出来多年仅回过两次。不知家中一切如何。他计划这次去扬州准备回往胶州老家探忘父兄。

“外面什么声儿这么热闹。”高伯乾双手大敞,女人在他身前弓腰为他整理腰带。端水来的女奴碰巧进来,女人顺便问了女婢:“公子问外面怎么了?一早的这么吵闹。”

“回姑娘,林小公子的奴隶刚被抬回来。”

“小公子也回来了?”高伯乾真是积极,前边刚听后边紧这就问了句。女人起身一个白眼,瞪了瞪高伯乾。狠狠的将袖口一拉,骄矜道:“我就知道那臊人的狗你迟早会招惹。”

高伯乾不高兴的绕过女人,嗔怪她:“我不过一问,你何必生妒。”

“好了好了。公子在房中用餐还是堂中?”

女人身后问着,高伯乾已昂首阔步朝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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